這是秦翊歌第一次生病，她向來身子康健，一年到頭難得病一回，可一病起來就氣勢洶洶。
暈暈沉沉之中，秦翊歌恍惚明白自己發燒了，冰涼的帕子貼在額頭上，讓她模糊的意識總算清醒了些許，身子滾燙，就越發想要些冰涼的東西。
這一天，秦翊歌本想去濟世堂了解一下小宛的事情，卻只能委頓在床，大夫來看過，只說受了驚嚇，又著了涼，開了些鎮定舒緩的藥物，慕寒御讓他在督主府等著，隨時等候召喚。
慕寒御整日都守在她身邊，端著溫熱的瘦肉粥小心翼翼地喂她吃粥，粥熬得極爛，瘦肉都切成了肉糜，怕她吃不下，只少少地放了些許，既有香味，又不油膩。
慕寒御生怕她惡心想吐，小心喂了幾勺，秦翊歌卻一個字也不多說，眉頭緊鎖著，一口一口，乖巧地喝了小半碗粥。
吃過飯后，大夫開的藥熬好了，藥香味彌漫開來，秦翊歌吸了吸鼻子，皺著眉將被子輕輕拉上來擋住鼻子。
“怕苦？”慕寒御輕聲問。
秦翊歌悶悶道，“嗯。”
慕寒御靜思片刻，“我讓他們準備了蜜餞果子，吃了藥再吃一口，就不苦了。”
秦翊歌躲在被子里，聞言輕輕一笑，她臉色蒼白，卸去釵環，一張臉素面朝天，只有眉眼處暈著淡淡的緋紅。
可憐極了。
女人沙啞虛弱的聲音無奈道，“難道怕苦就不吃藥了？你把它端過來，我一口氣都能喝完。”
慕寒御將她額上的帕子換下，重新換了一塊冰鎮過的帕子敷上，“你不想喝，我就讓他們將藥做甜一些。”
秦翊歌虛虛一笑，“督主也太縱著我了。”
“哎，”秦翊歌笑著嘆了口氣，“可惜我是個大人了，哪能這樣任性。”
“大人？”慕寒御微微彎下身，整個人籠罩在秦翊歌上方，懷中的女人如同被高空盤旋的鷹隼巨大陰影覆蓋住的小羊，無處可逃，他笑道，“過了年，也才十七歲，哪里就是大人了？”
秦翊歌無語極了。
等到苦澀的黑色藥汁端過來，秦翊歌又是另一副表情了。
作為一個靈魂成熟的大人，她當然不能像個小孩一樣撒潑打滾不肯吃藥，即便心知藥汁苦澀，也要硬著頭皮一口氣喝下去才行。
秦翊歌撐著身體半坐起來，慕寒御十分及時地將一個軟枕塞到她背后，好讓她舒舒服服地靠著。
秦翊歌道，“拿來，我要喝。”
那副樣子，好像要慷慨就義一般。
慕寒御將藥端給她，涼得恰到好處的湯藥少了些許苦澀，但因為藥材中有下火的黃連，苦味濃郁，更甚一籌。
秦翊歌嗅到其中非同一般的味道，慕寒御好笑地看著她的模樣，等著看她眼巴巴求饒的樣子，哪知，秦翊歌皺緊眉頭，閉上眼，一仰脖子，便將整碗藥灌下去了。
囫圇吞棗地喝完藥，秦翊歌感覺自己發了一身汗，混沌的腦子倒是很快便清爽起來。
她靠著軟枕，慢慢地啃慕寒御送到嘴邊的蜜餞，還有心思和慕寒御調笑，“方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督主騎著高頭大馬來救我，可惜督主比夢里的鬼還可怕。”
慕寒御聽她有心思啰嗦，緊繃的心微微放松。
秦翊歌皺了皺眉，忽然道，“小白呢？怎么好久不見小白了？”
方才她熱得難受，還想著，若是小白在就好了。
冰冰涼涼的小蛇貼在臉上，不知有多舒服。
她只是無心一問，慕寒御臉色有輕微的變化。
短暫的瞬息，慕寒御沒有說話，輕輕將錦被幫秦翊歌蓋好，才道，“小白畢竟是條蛇，到了冬天，自然是找個地方睡覺去了。”
蛇要冬眠，她竟然忘了。
因為發燒，秦翊歌的雙眼籠著迷蒙的霧氣，她雙眼黑瞳本來就大，此時竟有些像某種獸類，漆黑，明亮，透著隱隱的獸性。
她知道蛇要冬眠，慕寒御若是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本合情合理。
可是男人那一瞬間的靜默，卻讓她像聞著血腥氣的獸類一樣，機敏地捕捉到了。
為什么要猶豫那一瞬間。
秦翊歌嚼著蜜餞，甜蜜滋味和尚未壓下去的湯藥苦澀混在一起，讓她前所未有的清醒過來。
如 慕寒御擔心的那樣，秦翊歌抽絲剝繭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比如說……
慕寒御說的山間小廟，是什么地方？
初九那日，慕寒御隱瞞行蹤出府，身邊只帶了一個絕對信得過的姜軻，又是去了哪里。
昨天夜里，他為何忽然說起山間小廟的往事？
秦翊歌以前的老師講過，如果一個人突然回憶起往事，百分之八十是因為感受到了熟悉的環境，刺激起了那一部分的記憶。
昨夜她們從護城河走回來，沿途俱是慕寒御慕寒御日日都要見到的景色，怎么會突然刺激他想起那部分記憶呢？
再者，小白要冬眠？
可她細細想來，小白消失的時間，可比冬天來臨的時間早多了。
秦翊歌低頭咬了一塊蜜餞，試探道，“冬眠呀，它去哪冬眠了？”
慕寒御不以為意，“督主府這么大，隨便鉆個地方就可以。”
秦翊歌點了點頭，又道，“督主，昨晚的白影，你派人去找過了沒？”
慕寒御微微皺眉，將一塊蜜餞不由分說塞進她嘴里，“你安心養病，不要擔心這些。”
秦翊歌訕訕一笑，“督主知道我是個勞碌命，一閑下來就會東想西想的。”
慕寒御輕輕一笑。
兩人便長久地靜默下來。
冬日的天氣無論晴朗還是陰霾都暗沉沉的，今日似是陰天，明明是大白天，房中的光線也很是昏暗。
秦翊歌窩在床上，口中是甜香的蜜餞，身邊守著心愛她的男人，暖爐上溫著湯藥，用來盛湯藥的罐子發出輕輕的響聲。
冬日陰天，房中溫暖如春，一室之內，唯一雙人。
秦翊歌有些貪婪地呼吸著空氣里甜而澀的氣息，目光望向身邊的慕寒御，終是輕聲問道，“督主，你昨日去了山間小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