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黑, 父皇今日明顯就是提早來了阿爹這里,大概是知道自己這一次去祭祀又和阿爹起了一點口角,想著早點來陪一陪。
可真是當眼珠子了。
蕭琽踢過一小塊石頭, 咯噔咯噔滾到路邊。
兩排八只燈籠都打在前面, 將他們二人腳下照得亮堂堂的, 遠遠隨在后邊的蕭琽旁邊只跟著一位鴛娘, 鴛娘提著燈籠躬身給小太子打著腳下的路, “殿下走路仔細一些, 這兒臺階多。”
知道臺階多, 也不多給我留兩盞燈籠。
十六盞燈籠全都招呼到前頭去了。
“小殿下嫌暗, 為什么不去跟陛下娘娘走在一處。”鴛娘疑惑地問,“不然小殿下跑兩步,追上去便好了。”
“……”
蕭琽性子清冷,又頗為實誠。
此刻也是垂著頭不說話。
大約是在沈太傅的教養下的緣故, 不知是不是殿下和那位呆得久了, 鴛娘覺得小殿下和那沈太傅長得也有幾分像。
鴛娘問,“殿下是和娘娘鬧不開心了?”
倒也算不上不開心。
這樣說好像嚴重了一些。
“小殿下不要和娘娘置氣,娘娘一早便是那個性子。”鴛娘從懷里取出一小包吃食, “殿下是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不吃甜糕。”
鴛娘笑道,“不是甜的, 是小廚房下午剛蒸出來的鹵肉酥餅。奴婢知道殿下不喜歡甜的。”
蕭琽望著那半塊酥餅愣了一下, 接過來吃了。
肉香馥郁,香醇多汁。真好吃。
鼻子發酸。
連鴛娘都知道自己的口味。
但是阿爹卻怎么都看不出來。
“殿下有心事?”鴛娘看著他慢慢把那半塊酥餅都吃完了, 掏出絹帕替他擦著嘴角。
“沒有。”
小小年紀,竟已經學會斂藏情緒了。鴛娘愣了,“殿下是不想和娘娘吃那糖醋桂花肉丸子是嗎, 那不然,我帶殿下回東宮吧,就說明日沈太傅要來檢查背書,今夜必須溫書。”
蕭琽倏然抬眸,暗緇色的眸子在提燈的映襯下顯得很是靜默。
“不必了。”他似乎也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下定決心,“阿爹是想要給我做吃的,才親自剁了一個時辰的肉餡,不論是甜是咸,我都得吃。”
小殿下這板正性子。
真不知是像誰。
半個時辰后。
蕭琽看到小廚房新做出來的糖醋桂花肉丸子,非常敏銳地發現肉丸子里的蔥和小白菜都不見了,變成了蘿卜泥——這顯然是一盆新的肉餡捏出來的。
他眼神微妙地又看了眼父皇。
父皇眼風也很適時地掃過他。
蕭琽一時間竟然因這弄虛作假而有點小小的緊張,沒想到阿爹直接吃了一大口,說,“誒,好吃!”
沒發現絲毫異樣。
這居然也行。
震驚的同時,小太子稍微松了口氣。
父皇駕輕就熟地又給阿爹夾了一筷子,“多吃點,今天辛苦了。”
蕭琽把臉埋著,只顧著低頭吃飯。
還好菜里有一道他喜歡的醬燒蘿卜牛肉,蕭琽今天折騰了一天,到了晚上真的還挺餓了,吃了鴛娘半個酥餅,又吃了整整一大碗飯。
吃完了飯,蕭琽要回東宮了,離開前朝著父皇和阿爹拜行禮儀。然后聽到叮鈴一聲響,阿爹將浮屠塔上的銅鈴拿了出來。
“林哥哥,你看這是什么。”
父皇看見銅鈴,眼神稍稍一凝,默不作聲地問,“你摘的?”
“嗯!宣平侯府外的那銅鈴我不想摘下來,就想著皇后殿里也有才好,這次去就順道再摘了一枚銅鈴回來。”阿爹語氣里透著一點點興奮,后面又把聲音壓低了,“是送給你的。”
父皇接過銅鈴,教人去掛在了宮殿門口。
蕭琽退出宮殿門時,聽到父皇說,“九重浮屠塔畢竟是佛塔,銅鈴也是有佛光庇佑的,下次你想摘不要自己來,要請里頭的人替你摘,否則會容易沖撞神明。”
“啊,這樣嗎。”
阿爹似乎糾結了一下,“那我下回不自己摘了。”
腳步一頓,小太子眼神里又帶著點震驚,掃過屋子里二人。
自己說破了嘴都沒用,越說越犟。結果父皇竟一兩句話就哄得阿爹再不去摘那銅鈴。
第二日,沈太傅來的時候,例行檢查功課。
蕭琽依舊是一字不差地背默出來,對于其中的寓意也能三言兩語解釋得明白。沈太傅眼底帶笑,頗為贊譽,“殿下很聰明,日后一定會是一位明君的。”
沈棹雪任內閣首輔,同時在一年前接替年邁的周太傅,被他囑托,兼任了蕭琽的太子太傅。
蕭琽很喜歡這位新先生。
“殿下昨夜沒睡好嗎,怎的臉色有些差。”沈棹雪卷著桌案上的竹簡。
小太子握筆的手凝住,一滴墨滴在宣紙上。
“殿下有心事?”
沈棹雪抽出底下幾章小太子練的字,看到筆鋒有些不齊整,分明是有些分心的樣子。
“太傅,其實,阿琽有一事不明。”
“嗯,你說。”
蕭琽猶豫了一下,沈棹雪便若有所覺地屏退了左右,書房里只剩下他和小太子。
蕭琽這才放下手中的筆,“在其位,謀其政,我認為父皇應該讓我阿爹成為一個更好的皇后。”
“是昨天祭祀又發生了什么嗎。”沈棹雪知道昨日是先太后的生辰,照慣例是會去九重浮屠塔行祭祀事宜。
“阿爹他今年還是沒有分清七宿四象,朱雀玄武順陰陽,他每次都記反這二者的方位,今年還是錯的。二十八星宿便更不用說,夜里他抬頭看根本分不清方位,日后若是單獨出門,他將會完全失去所有方向感……這些都是次要。我只是覺得,祭祀乃國家大事,禮儀更是國之根本,他這樣一竅不通。長此以往,怕引得文官不滿。”
蕭琽說話有條有理。
“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父皇一味地偏袒,哄著他。這如何算得是為他好。”
蕭琽似乎很不贊成父皇的做法,眼里充滿了疑惑。
沈棹雪倒是極快地明白了他所想。
也對他小小年紀能有如此觀察力和相對應的悟性而頗為欣賞。
“殿下思慮周全。那殿下以為,如何才好呢。”
“武有姑母和裴王爺,文有太傅,何以不能好好教他一些。我相信,只要肯下苦心好好學,一定能夠在三年內有所建樹,假以時日……”
沈棹雪溫潤一笑,“殿下,這世上的人都是有很多種的。”
“臣知道,殿下認為,身居其位,便有其應擔的責任。既享用了對應的榮華,那么,也應該修身修心,拿出配得上的品格來。”沈棹雪說得每一個字都敲在了蕭琽的心上,“但是這世間的道理,不都是如此規矩方正。”
沈棹雪端著一盞清茗,香氣裊裊。雋秀的遠山眉下是一雙清冷卓絕的眉眼,正望著桌案前年幼卻極聰慧的國之儲君。
蕭琽思索了一下。
小小的臉頗有幾分老成的味道,臉色正直得不像話,“那先生的意思是……”
“盡信書,不如無書。”
沈棹雪莞爾,“殿下你還太小,日后便能看透。在考慮他是一位怎樣的皇后之前,您可以先試著更多地親近他,皇后娘娘很喜歡殿下的,前幾日為了祭祀還特意來尋過我,問了好一些事情。”
阿爹,很喜歡我。
是這樣嗎。
蕭琽覺得自己好像感受不到。
一個都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么,喜歡穿什么的阿爹。
也會喜歡我嗎。
“這一次陛下沒有陪著您去,也是皇后娘娘要求的。他說,想要您試著多依賴他一些。大概他自己也沒想到吧,還是把祭祀弄砸了。”
蕭琽垂著頭。
祭祀是他要求要去的?
他還以為,阿爹只是被父皇看得太緊了,想出去玩一玩。
沈棹雪看著蕭琽沉悶的眼神,忽然伸手,將他臉頰捏得紅紅的。
“殿下才五歲,怎的思慮如此之重。殿下多久沒有對著娘娘笑過了,娘娘很好哄的,殿下何不試試。”
娘娘很好哄的。
這句話他已經聽過太多遍了。
“可是他都不知道我喜歡吃什么。”
“那殿下親口告訴過娘娘嗎。”沈棹雪將一盞茶推到別別扭扭的小太子面前,輕然道,“您不直言,娘娘是猜不到您心思的。”
從書房里走出來,小太子變得愈發心事重重。
鴛娘來接他回東宮,說晚上外祖父和姑母回入宮,要他好好準備一下。
“鴛娘,你覺得阿爹喜歡我嗎。”
“喜歡啊,娘娘可喜歡殿下了。”鴛娘毫不猶豫地回答讓小太子面色愈發愁云慘淡,鴛娘琢磨了一下,“怎么了,殿下還想著昨夜的事情嗎。”
是啊。
不過是一碟糖醋桂花丸子的事情,為什么自己總是耿耿于懷。
“殿下不要怪娘娘,您說喜歡吃糖醋桂花丸子,他就會以為您真的喜歡,娘娘就是這樣,他不善于去猜別人的心思,總覺得自己喜歡的別人也會喜歡……您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可以找個合適的時機直接和娘娘說清楚,娘娘會喜歡聽您說這些的。”
見小太子始終寡淡,“可父皇不喜歡聽我說這些。”
“我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阿爹不知道,但是父皇知道。可他從不在意。”
鴛娘也嘆了口氣,“殿下,您不要怪陛下偏疼娘娘。當年生您的時候,娘娘可是差點就歿了……”
這事兒蕭琽還是頭一回聽。
沒人和他提過。
極其震驚。
“那是何意?”
“娘娘不讓咱們提,說怕嚇到您。當年他生您的時候萬分兇險,御醫都說沒氣兒了,那時候陛下一怒之下可差點賜死一整個宮殿的人……”
蕭琽當真是第一回聽這種事。
阿爹從沒跟他提過這個。
“經那一次后,陛下就再沒讓皇后經過什么風浪。殿內的人也是對他順著溫著,沒有半句重話……”一晃許多年,鴛娘回憶起來恍如昨日,“殿下不知道,那個時候娘娘的血把床褥都染濕了三層,脈搏都沒了,御醫說救不活了……”
“為何會如此兇險。”
“男人生子,本就兇險。”
蕭琽心口更悶了,“那他為何非得生呢。”
“我們娘娘不想事兒,覺得當時和陛下感情甚篤,就偷偷喝了生子藥。當時陛下還不是陛下,只是個清貧的舉子……唉,你說,傻不傻。”
唉。
蕭琽不知覺間走到了皇后宮殿前,看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看護著。
他走進去,卻沒有看到阿爹。
他們說阿爹在小廚房。
小太子小跑著去了小廚房,隔著窗看到皇后挽著袖子在揉面團。
將面團一點點揉開,鋪平,然后加餡,認真地包著餃子。
鼻尖和額頭上還占著一點面粉。
動作很笨拙。
包了十個破了五六個。
最后好不容易捏好一碗。
剛一下鍋餃子又散開大半,皮和餡分開,成了一鍋肉疙瘩湯。
皇后就這樣看著這碗肉疙瘩湯發呆。
呆了很久。
直到小小的蕭琽忽然就現在門口,扶著門框,他說,“阿爹,面粉里水得放少一點。”
皇后不動了,沒說話。
“阿爹,我教你。”
皇后還是半步未挪。
二人又僵持了很久。
阿琽也沒有離開,皇后也沒有回頭。
父子倆又像是站在原地腳底生根了似的,一個兩個分寸未挪。
只有一鍋疙瘩湯燒到粘稠冒泡,咕嚕咕嚕地響著。
直到皇后終于動了一下,回頭說,“阿琽,你喜歡吃什么餡的,阿爹下次再給你包吧。”
眼睛卻紅紅的。
像是忍著什么。
蕭琽的手指蜷縮一下,忽然很認真地說,“我不喜歡餃子。”
皇后倒湯的動作凝住,聲音有些沉,“哦……”
“我也不喜歡吃糖醋桂花丸子,我不喜歡所有甜的東西。”
皇后轉過一點頭來,極快地看了太子一眼,像是做錯了什么事一樣,很快又把視線收回,“哦……”
蕭琽走近,握住余洛揉面團揉得紅彤彤的指節,說,“阿爹,我喜歡吃鹵肉酥餅,你可以學鹵肉酥餅嗎。”
“難吃一點也沒關系,我會全都吃掉的。”
皇后似乎有點錯愕。
一下子轉過頭來。
對視上小太子的眼睛,眼底漸漸蒙上一層白霧。
剛剛一直都僵持著。
此刻對方卻忽然哽咽了,讓小太子有些不知所措。
“原來你喜歡鹵肉酥餅啊,你怎么會喜歡那么,那么難吃的東西……”皇后拿沾著面粉的袖子用力擦了一把臉,“為什么你不喜歡糖醋桂花丸子……”
蕭琽:“……”
“算了,鹵肉,鹵肉酥餅就鹵肉酥餅……”
皇后似乎在調整好心情,不太能接受他怎么生了個喜歡吃“鹵肉酥餅”的兒子。
又抹了一把眼淚準備去外面叫廚子,一邊不能接受,一邊又想試著學一下怎么做這玩意。
走了兩步,不知道為什么又難過了起來。
這幾日的情緒好像一瀉千里。
“為什么你一點都不像我……”
“為什么你也不像林哥哥……他明明也很喜歡吃甜的……我以為你也會喜歡……為什么你不喜歡……”
“怪不得我懷孕的時候忽然就不喜歡吃甜了,原來是你不喜歡……”
蕭琽沒有見過阿爹這樣,一下有些失措。
可他卻好像越說越崩潰。
“餃子已經很難了!鹵肉酥餅……它怎么做啊!”
蕭琽沒想過他會這么難過,趕忙說,“不會做也沒關系。以后我來宮里,教小廚房備著就行……我告訴您這個,只是想您別再一桌子甜膩膩的了……”
阿爹背對著他,像是在哭。
他雖然嬌氣,但是幾乎不在自己面前哭的,每次就是倔氣地僵持著,僵到最后,父皇就要來眼神警告。
眼前這樣,還是第一次。
蕭琽完全不知道怎么應付這樣的阿爹。
只朦朦朧朧地感覺。
要是讓父皇知道,他把阿爹弄哭了。
他一定會被教訓得很慘。
“你先出去吧。”
皇后用力再擦了一把眼睛,說,“鹵肉酥餅,我也會學著做的。”
說要就把他趕了出去,像是要維持著最后一點當爹的尊嚴。
蕭琽沒有離開,在皇后宮殿里坐了很久。
他想到鴛娘說的話。
心里頭亂糟糟的,老氣橫秋地背過手去在殿內走了好幾個來回。
天都黑了,阿爹不會真的一直在搗鼓那酥餅怎么做吧,怎么還沒過來呢。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他沒等來阿爹,等來了父皇。
父皇一進來沒看到阿爹,那溫潤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矛頭直指小太子,“皇后呢?”
這語氣,很是生冷。
蕭琽一直都覺得父皇好像沒那么喜歡自己。
今日聽了鴛娘的話,可算是找到由頭了。
此刻面對父皇,他想到今天把阿爹弄哭了,心里頭竟很是發虛。
“父皇,阿爹在小廚房……”
父皇拿起一盞冷茶喝了半口,聲音很是威嚴,“這么晚了,他去小廚房作什么。”
蕭琽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總不能是為了做出一碟酥餅,蹲在廚房整整兩個多時辰吧。
“太傅的功課教得如何。”
“已經學到國策第二篇。”
父皇極少過問他的功課,但是每次問都非常嚴苛。最近沈太傅入宮少,課業進程的確有些緩慢,果不其然,這次眉頭又輕蹙,“阿琽,你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課業上懈怠是大忌。我只有你一個兒子,你又有你外祖父撐腰,覺得即便懈怠了父皇也拿你沒辦法是不是。”
小小的太子面露幾分惶恐,幾乎就要跪在地上,“兒臣不敢。”
即便不抬頭,他似乎也能看到父皇眼底暗沉的光芒。
“余將軍在東宮等你,先讓她試試你的騎射功夫。”
話音未落。
皇后端著一碟剛剛烤好的酥餅上來,正攔住父皇凝視自己的視線。
皇后將手中餐盤稍稍傾斜,展示給孩子看他一下午的戰績——雖然烤糊了一小邊,但是香氣四溢,勉強全是成型。
阿爹臉上的面粉不見了,多的是幾片煤灰。看上去有些狼狽,手臂上還濺著幾點油星燙出的紅印。
“阿琽,你快試試,你看看好不好吃!”
阿爹掩不住興奮,把那一小碟鹵肉酥餅放在他面前,甚至都沒注意到父皇就站在身后。
“阿洛……”
父皇喊他,好似也沒聽到。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一碟賣相并不怎么樣的酥餅上。
滿眼期待,“快試試,你不是說,這是你喜歡的嗎。”
蕭琽目光先是越過阿爹看著后面的父皇,然后轉到阿爹身上,最后才落在那烤得有點糊了的酥餅上。
拿筷子端正地夾起一小塊入口。
嗯,這一次鹽和糖雖然沒有放錯,但是鹽的味道重了一點。
總體倒是能入口。
小太子吃了一口,喝了點水,又默默吃了一口。
“怎么樣。”
阿爹好像有點緊張。
蕭琽捏著手里的酥餅,這一次沒有空看父皇,很認真地說,“好吃。”
皇后頓時咧開了嘴笑。
蕭琽不知怎的,也不自覺抿起一點嘴角,有些靦腆地笑著,“如果能再少放一點鹽,會更好。”
這樣說,阿爹不會不高興吧。
說出口,小太子又有些后悔,想到了今天阿爹眼睛發紅的樣子。
誰知道對方頓時開心得要命,緊緊握著他的手,像是得到了了不得的反饋,“啊是嗎,我就感覺我好像鹽多了一點,但是加進去了又沒辦法再試味道。我記住了哦,下次我放鹽少一點……”
“太子,你應該回東宮了。”
父皇的聲音從阿爹身后傳來,阿爹好像這才發現后面還站著一個人。
有些氣呼呼地說,“我剛做好的酥餅呢,你等他吃完了再走!”
父皇每次對上阿爹,脾氣就會變得很好,此刻也不例外。聲音都放緩了,說,“阿洛,你阿姐還在東宮等他,要考究他的騎射呢。”
“這么晚了,為什么還要考究騎射,明天不行嗎。要阿姐先住在宮里吧,太子還未滿六歲,他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為什么要給他塞那么多事情啊。”
“阿洛,他是太子。我自然對他嚴苛一點……”皇帝好脾氣地解釋著。
“阿爹。我,我先走了。”太子知道事情輕重,朝著父皇行了告退禮,卻被皇后一下攔住去路。
“我做了三個時辰,好不容易才做好這么一塊!”
“阿琽說他喜歡吃的,為什么不讓他吃完!這個很難做的!”
他攔住了太子,“阿琽,你坐著,慢慢吃不急。我差鴛娘去東宮報個信,讓阿姐早些歇息,明天再考究功課。”
蕭琽吃著剩下的半塊酥餅。
忽然就紅了眼睛。
“怎么了,不好吃嗎。”
“好,好吃的。”
阿爹像是松了口氣,甜甜地笑著,拿手托著下巴,“好吃阿爹明天還給你做,明天我會少放一點鹽。”
蕭琽眼睛更紅了。
一塊餅吃完了,油兮兮的手被宮女遞過來的白布擦干凈。
他雙手交疊平舉,向阿爹和父皇行告退禮。
剛要出門,看到父皇捋起阿爹的袖子,看著手腕上的被油濺出的紅點,“沒事做什么酥餅。”
皇后嘿嘿笑了兩聲,像是發現什么寶藏一樣,把聲音壓得很低:“是阿琽親口跟我說的,他說他喜歡吃這個。”
“嗯,做一次就行了。明天別再做了。”父皇難得用上這種有些強硬的語氣,拿白布沾了水一點點擦著他手背上紅彤彤的傷。
“不行,阿琽喜歡吃。我不做的話,回頭他都不愛來我宮里了。”
“不會的。”
里頭不知有些什么動靜,像是布料摩挲的聲音,小太子走得遠了,才隱隱約約地聽到父皇說,“明個兒讓廚房早早備好就是,你就說是你做的。”
“嗚……”
剩下的話淡在風里。
第二天小太子照例去請安,皇后拿著一小碟酥餅,把他悄悄拎到屋子后,又給他那布包好了塞進他懷里。剛塞了一半,阿爹正下了早朝過來陪他一起用早膳,問,“你又去小廚房了?”
“沒有,這是小廚房的廚子做的。”
皇后訥訥道。
小太子揣著那兩塊酥餅回了東宮,向來早上睡不醒的阿爹竟然一大早地起來,還記得吩咐了小廚房做鹵肉酥餅,小太子心里暖暖的。快到了,遠遠地看到余泱姑母在殿內等他。
他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又是嚴苛的騎射教學,他不能讓姑母失望,更不能讓父皇失望。
深深吸一口氣,準備踏入殿內。
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從懷里取出酥餅,先咬了一口——整個人忽然僵住。
不是小廚房做的。
這酥餅……是甜的。
阿爹這次又把鹽放成糖了。
但是小太子卻悄悄地紅了眼睛。
默默地把那塊甜得不像話的酥餅全都吃光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是小太子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