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清晨第一抹曦光,蘇穆走出逍遙堂大殿,遇到了依然等候在階下的含露,快步走上前來,神色焦慮地問:“取消婚約之事,蘇穆君已經(jīng)奏請(qǐng)了?”
蘇穆點(diǎn)頭,神色略顯倦怠:“依依之事,我意已決。”
“君上……”含露脫口而出。
蘇穆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停住腳步,回首望向大殿的最后一眼,依稀見一頎長人影扶欄而立,望著蘇穆遠(yuǎn)去的背影,四目相接,彼此都無言。
含露蹙眉望向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暗嘆了一聲:“君上糊涂。既然君上最掛礙依郡主的安危,就讓含露將計(jì)就計(jì),成全這樁聯(lián)姻吧。來人。”
此前一直隱于暗處的盾牌領(lǐng)命而上,她冷靜地吩咐:“放消息到坊間,就說,鸞鳳之女可宜室宜家,亦可霍亂天下,迎娶不得,就應(yīng)當(dāng)誅殺。”
盾牌領(lǐng)命而去。
荊南依提著裙擺,拎著繡花鞋,趁著服侍的奴婢不在意,躡手躡腳進(jìn)了巍鳴的寢殿,伏在他床邊,癡迷地看著入睡的巍鳴發(fā)呆,輕輕地用手指描摹著他的輪廓。巍鳴無意識(shí)地睜眼,一見荊南依趴在自己胸前,嚇得抱住被褥翻身坐起:“從哪里冒出來的?嚇?biāo)辣揪恕!?
荊南依也被他嚇了一跳,險(xiǎn)些驚叫起來,拍著胸口道:“嚇破膽了,還逍遙堂的堂主呢,膽子跟豆子一般大小。”她轉(zhuǎn)而嬌俏一笑,逼近巍鳴,以手指在他胸口畫圈,嬌滴滴地開口:“你知道嗎?說起來,本郡主尋來了苦海,也算作你的救命恩人了,你要早些知恩圖報(bào)、以身相許才是?”
巍鳴冷淡地推開她的手:“郡主莫說笑了。”
荊南依惱了,不依不饒地扯著他衣袖,固執(zhí)道:“我們可是有婚約的。我才有真正的鸞鳳之女。得桃花印女子,方可成帝王之勢(shì)。逍遙堂若要一統(tǒng)天下,定要娶我啊。”
巍鳴頓時(shí)變了臉色,略顯嚴(yán)肅,斷然否決:“不可能!”
荊南依略帶頑皮,又像是撒嬌,一把揪住了巍鳴的耳朵,在他耳畔嘀咕:“你想抵賴啊?大丈夫一言九鼎,如今悠然河南北,哪一個(gè)不知,皇甫世家要與荊南世家聯(lián)姻?”
巍鳴用一根手指將她推開,從她的束縛中掙脫了出來,冷面回絕她的思慕:“依郡主別鬧了,本君當(dāng)真不會(huì)娶你。”
荊南依雙手捧著他的臉,非逼著他轉(zhuǎn)頭看自己的絕世容顏:“為何?難道你不喜歡我嗎?我不美嗎?”
巍鳴敷衍似地掃了她一眼,隨口恭維:“依郡主傾國傾城。只是……”
“只是什么?”荊南依并不甘心,不依不饒地繼續(xù)追問。
“只是,我只要娶蘭兒。”
“蘭兒?”荊南依不肯承認(rèn)自己滿心滿眼都是妒意,故作不在意似地冷哼了一聲,面有不屑,“那個(gè)假冒我的臭丫頭?她有什么好?粗聲大氣,也不穿女兒的衣裳,丑死了。”
聽到她如此詆毀自己心愛女子,巍鳴頓時(shí)有些不悅,只是礙著她也是姑娘家,遂淡淡地促她:“別這樣說蘭兒,回去吧。”
荊南依難以置信,指著自己的鼻子尖反問他:“你要趕我走,你為了一個(gè)野丫頭要趕我走?我告訴你,皇甫巍鳴,她就是丑,是個(gè)丑八怪。”她孩子氣地,氣咻咻地反駁他。
巍鳴終于怒了,沉下臉來:“你休得胡言。在我心中,蘭兒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絕世女子。”
荊南依被氣得直瞪她,眼圈微紅,泫然欲泣,但是終究沒有當(dāng)著巍鳴的面落淚,而是頭一扭,蹬蹬蹬地跑出了他的寢殿。
傅昊郗一走進(jìn)荊南依房間,就聽她在房內(nèi)摔東西的動(dòng)靜,不住罵著大笨蛋,飛塵抱著羽霓裳灰頭土臉地從里屋出來,被傅昊郗叫住:“又怎么了?”
飛塵搖了搖頭,害怕惹禍上身似的,飛快地溜了。
傅昊郗走入內(nèi)間,剛好一只瓷器砸在他腳邊,碎片滿屋飛濺。他斜倚門框,搖開手上折扇,但笑不語。
荊南依在砸東西的百忙之中還抽空瞥了他一眼,瞥見他嘴角的笑頓覺無比刺目,惱怒道:“你笑什么笑?”
傅昊郗悠悠笑語:“美人嬌嗔,更是別有風(fēng)情。”找了她對(duì)面一凳,一撩長袍怡然坐下,如欣賞一副精美卷軸似的,欣賞著面前女子嗔怒表情。
荊南依哼了一聲,背身而坐,不去看他:“我把你的這些寶貝都給砸了,看你還有沒有閑情逸致取笑本郡主!”
傅昊郗擺首:“這些俗物,能幫佳人消消氣,也算是物盡所用。”
荊南依賭氣,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架子前,左顧右盼,挑了一件最值錢的,當(dāng)著傅昊郗的面摔在他腳邊,他非但不惱,甚至還主動(dòng)為她鼓掌,贊道:“能供美人這一砸,是這東西的福氣。”
荊南依見他如此無賴,像是拳頭砸在棉花上,引來她撲哧一笑:“不砸了,砸得手酸。”說罷甩手就在凳子上坐下,傅昊郗收了折扇,起身走到她身邊,紆尊降貴主動(dòng)替她按摩著手臂:“看來姑娘是消了氣了,究竟是誰這么大膽,敢惹你這個(gè)難纏的郡主?”
不提還好,他這一提,荊南依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重重一拍桌子,揚(yáng)袖指著外面嚷嚷:“還不是那誰誰!”
傅昊郗手上不停,按摩著她手臂,順著她的話問下去:“誰啊?”
“皇甫巍鳴這個(gè)臭小子!”
“我聽說苦海治好了他病,怎么?他大病初愈就來尋你麻煩了?”傅昊郗蹙眉問她。
荊南依的臉頓時(shí)一垮,整個(gè)人也像是喪了氣似的:“不是……他倒是盼著他能來尋我點(diǎn)晦氣……可是他,他根本連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他還說葉蘭在他眼中是最美的……我就不信了,我可是天下第一美人誒,那個(gè)葉蘭還能美過我去!”
“她沒有你美。”傅昊郗不輕不重插了這么一句,就跟談?wù)撎鞖馑频模Z氣波瀾不驚,“他眼瞎。”
荊南依一聽有人替她幫腔,氣焰一漲:“我就說嘛!傅昊郗,你幫我想想辦法唄,讓他也能喜歡上我。”
她揪住身邊那人的衣袖,眨巴著大眼睛,可憐兮兮地仰頭看他,讓人能一覽無余她美色的同時(shí),也不會(huì)漏過她目中的無辜水汽。
“你就那么想成為逍遙堂的女主人?他不喜歡你,自然有喜歡你的人。”傅昊郗撫著她額上散發(fā),溫柔地說,“何必揪著他一人不放?”
“我也不知道……傅昊郗,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怎么就會(huì)這么喜歡他……”荊南依托腮努力地想,卻仍舊只有迷茫,“可能就是那一天,那一刻,我遇到的人是他……”
“若那一天,你遇到的人是我呢?”傅昊郗緊盯著她的眼,執(zhí)著地要她一個(gè)暗示。
荊南依吃驚極了:“你,可你是傅昊郗啊,你是無常塢主,你是天底下最瀟灑最有錢的人,你有金山銀山,有瓷器古董,你不是他……你不一樣的。”
傅昊郗一把抓住她的手:“哪怕金山銀山,也有看厭的那天,我并不把你當(dāng)成一樣物件,而是想要真心相待的女子。對(duì)你,我欲罷不能,恨不得天天可以和你在一起。”
荊南依笑了,活潑地抽回自己的手,歡快地從他身邊跑開,跑到門口的時(shí)候才回頭,笑對(duì)他說:“你都說那些是俗物,那些俗物怎么能跟本郡主相提并論?”
傅昊郗失神看她,因她的笑顏而目眩神迷。
“你怎么如此愚笨?你我都是一樣的人,貪婪得緊,喜歡的、想要的,一定要到手,方肯罷休。”荊南依以手作扇,閑閑地扇了扇風(fēng),又道,“是誰常言,人生在世須盡歡,真心不若良辰美酒,要做個(gè)瀟灑之人,此刻,倒學(xué)那些癡漢,跟我談什么真心相待?笑死人了。”
注意到他凝視自己那異于尋常的炙熱目光,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荊南依咯咯地笑出了聲,連名帶姓叫他:“喂,傅昊郗,你是不是喜歡我啊?真好玩兒,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
聽到她以如此單純無辜的語氣說這樣傷人的句子,縱然是銅墻鐵壁,金剛不壞之心,亦覺得疼痛難禁,傅昊郗的臉色在聽到“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這句話時(shí)迅速黯淡了下去,以一種灰心喪氣的目光看向荊南依。
她依舊笑著,毫無城府,毫無心機(jī),她的所有反應(yīng)都由心,所有想法都清楚寫在臉上,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或許也正是如此的荊南依,才讓以瀟灑自居的傅昊郗一次又一次地沉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