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面有異色,頗為尷尬:“趙大人不知,前些日子,上頭剛下了令,不讓自江寧而來的車馬從正陽門進入,必須下車步行,所以……”
這令下得可真及時,不是擺明了給這十五個自江寧而來的年輕士子們一個下馬威嘛!
趙謙出了名的脾氣不好,這士兵生怕一個不注意得罪了他,卻可上頭的命令又不好違背,很是有些為難。
果然,只見趙謙怒甩車簾,回到了車廂里。
后頭的陳裕生怕趙謙惹事,畢竟這個混不吝可是敢在殿前與天子對峙的人物。
后邊車廂的士子不是聾子,士兵聲音也不小,他們自然聽見了。
須臾,趙謙的聲音響起:“好,既然是上頭的令,是該下車步行!”
陳裕松了口氣。
這也是情理之中,十五人掀簾下車。
馬車里的趙謙又道:“不過,既是本官選出來的人,也就算是本官的徒弟了,既然要下車步行,本官奉陪就是!”
意料之外
上頭下這個命令無疑是給他們這些自江寧而來的“前朝貴族”一個下馬威罷了。
趙謙隨他們這些人下馬又是何苦來呢?隨即陳裕大人也跟著掀簾下馬。
教這十五個人怎生不感動?
話最多的程綠頤,看著領頭的兩位大人,熱淚盈眶,難得摒棄前嫌對身旁的尹樾道:“我真是沒想到,趙大人陳大人竟然這般好,日后待我發達,我必要好生報答!”
尹樾搖了搖頭,嘲諷道:“你醒醒吧,就你還想發達?”
程綠頤瞪他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
尹樾不語,看著前面兩道絳色,暗自心生敬佩。
十五道青年身影,意氣風發,隨著趙謙,陳裕兩位大人浩浩蕩蕩的走進昱朝帝都。
守在高臺下,專門為來招選謀士做登記的人是一位年紀略長的老夫子,他年歲大了,動作也就慢了下來。
終于,從太陽高照排到快至西落時,那老夫子叫道:“下一位。”
李苑心道:真不容易
“等等!”張狂的男聲響起。
李苑隨眾人聞聲看去,是一位身高八尺,穿紫色錦衣,羽冠高束的男子,模樣長得還算周正,可臉上的神情十分欠揍,他身后跟著一眾小廝,看樣子家世不錯。
那人大搖大擺的走到李苑面前,推搡她一把:“本公子先來!”
旋即站到李苑面前,將手中籍冊摔到桌上,對老夫子道:“老子姓秦,名穆楚,江寧本地人,你這老頭快做登記!”
明目張膽的插隊不說,還如此猖狂,無半點羞愧之意,當真是厚顏無恥第一人。
不過眾人一聽名字,心中頓時了然,也難怪他作態如此蠻橫,畢竟是太守之子,大家伙兒的火氣也漸漸消散。
要說這太守之子,雖是江寧人氏,真想入仕,倒也不難,不用和一大堆文人墨客來爭禹王府謀士的路子。
只因這秦穆楚年少氣盛時失手打死過人,雖有太守父親幫襯,到底抵不過新朝律法,判了幾年刑,也絕了他科舉入仕的路子。
如今想要做官,也只能從王爺身邊的小幕僚開始做起。
那老夫子年紀大了,氣性早已消磨,且都是江寧人,哪里不知道秦穆楚的德行,招惹他沒有好事,便也沒出來主持公正,只照例開始做登記。
李苑也是從小嬌生慣養,被百般呵護長大的公子哥兒,被人插隊這還是從她娘胎落地頭一回哩!
雖不服氣,卻不是傻子,身后排著的人沒一個敢站出來說話,便斷定這個秦穆楚不是個好惹的貨色,倒也沒吭聲。
不過李苑肯忍,身后的少年卻不能,眼瞅著一只腳就要向秦穆楚踹來。
李苑及時握住他的肩膀,阻攔道:“你不是想飛黃騰達?如今機會擺在眼前,真要因為一時之氣毀了?你若是打了他,他一報復你,想想你自己可承受得住!”
李苑好言相勸,全當還了這少年帶路的情分,他聽不聽就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臉上憤憤不平,心里卻清楚李苑說的是實話,他是江寧人,比李苑更明白秦穆楚此人,睚眥必報,若非如此,怎會不及十二就當街打死一人,是個狠角兒。
他們這里的人,想要出頭難。
自己這種貧苦人家出生的更是難上加難。若真為一時之氣動手,且不說今兒還能否順利參加謀士招選,明兒他這條小命保不保得住還另說!
秦穆楚不是聾子,自然聽見身后兩人的竊竊私語。
拿過老夫子遞來的牌子,轉過身瞅了李苑一眼,頗為贊許:“還是這位明白事理。”
又剜了一眼怒氣寫滿臉上的少年,冷哼一聲:“沒本事的人就得忍,出生貧民之家的窮人還妄想飛黃騰達,真他娘的自不量力!”
說罷,踩著洋洋得意的步伐,帶著身后的隨從大搖大擺的上了高臺。
一個窮字,像是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少年的心上,少年雙拳緊握,怒氣難忍,秦穆楚的話就像是咒語一般盤旋耳邊。
是啊,窮人生來不就是為了被人欺辱的么,他還恬不知恥的做著遙不可及的美夢。
自卑心像是泉水一般涌了上來,堵住他的心房。
忽然肩膀上傳來輕輕地溫熱,少年抬頭,眼眶略見濕潤,李苑柔聲道:“忍一時風平浪靜,有志者,事竟成,若有一日你的身份越過了他,他便只能任你肆意妄為。”
“我真有哪一日么?”少年青澀的臉龐露出了不確定。
李苑清秀斯文的臉上,揚起一抹笑意:“不試試怎么知道?”
三月春光怕是也及不上眼前這抹笑容明媚,少年看得癡了,旋即想起面前的人是個男人,惱得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這才平靜了心神。
李苑不再管他,將籍冊遞上,老夫子顫顫巍巍的手接了過來,翻開一看:“李明歌,云城人士。”
李明歌?顧辭果然說到做到,李苑微微一笑,卻冷不丁被身后的人用力一撞,那人得意道:“原來你叫李明歌啊,這名字和你一樣,女兮兮的。”不過還怪好聽的。
李苑一個白眼甩給他,這人嘴巴還真難聽,剛才就不該提醒他,讓他被那個姓秦的打一頓才知道好歹。
接過老夫子遞來的木牌,李苑長袍一甩,頭也不回的上了高臺。
身后老夫子道:“尹樾,江寧人士。”
高臺是臨時搭建,地闊卻極其寬敞。
李苑粗略一看,少不得設了百十個坐席。
“牌子,拿來。”突兀地一句話嚇了李苑一跳,左右環視一圈卻并沒看見人。
某官差滿頭黑線,他雖然長得黑,也不能這么夸張啊,無奈的一只黑黢黢的手伸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李苑驚訝的發現她身旁竟一直站著個人。
倒也不能怪她,畢竟這官差長得烏漆嘛黑,穿的又是一身黑底暗紅條紋的服飾,就是站在太陽底下,讓人看也絕對會被認成一根壯實的柱子。
李苑心頭暗暗發笑,面上卻一絲不茍,將牌子遞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