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一點點驅散晨霧。
陽光灑在身上并不暖, 寧青青發現遠處的景象漸漸變得有一點模糊,她知道,妄境開始崩潰了。
她的目光掃過云海。
翻涌的云層上, 金紅的朝陽光線像是有生命一樣, 四處蜿蜒游走, 色澤變幻, 深深淺淺。
偶遇云海的間隙,萬丈光芒垂落如瀑,漫卷蒸騰。
目光回轉,身側的謝無妄正凝望著她, 赤色的眸中映出兩枚朝陽, 像是最炙熱的火。
她知道, 這一刻屬于“寧青青”,妄境中這個用自己的生命來愛著謝無妄的寧青青。
“我聽說,人死之前, 這一生中經歷的事情會像走馬燈一般, 從眼前一幕幕晃過。”她喃喃道,“臨死之前,不要再去回憶那些痛苦和不開心,就當作,時間永遠停在了大木臺上最開心、最歡愉的這一刻。就這樣, 結束吧!
她對妄境中的自己說。
謝無妄清晰地聽到身體深處傳來破碎的聲音。
她的笑容比任何時刻更加甜美,她的神色有些恍惚,她反手扣緊了他的五指,身體一滾,滾到了他的身上。
柔軟溫暖的身軀,像一捧清泉, 純澈、甘美。一切,與最美好的那些記憶一般無二。
他薄唇微動,抬起手來,摁住她的背。
他的手很大,幾乎將她整個罩住。這一團比朝陽更加奪目溫暖的光,再一次落入他的懷抱。
他的手輕輕覆著她的背,卻像是捧著自己的心臟,一碰就痛。
她笑得清甜,最真摯,最純澈的柔情蜜意,獨一無二。
他動了動唇,似乎說了幾個字,卻完全聽不清。
他的眼睛里徹底失去了光芒。
這具軀殼,死去了。
‘阿青,等我!
世界,漸漸定格。
真實與虛妄交界之時,忽然爆發出刺耳的尖嘯,席卷整個天地。
只見那漫天金紅的云海之上,浮起了星星點點的墨黑污漬。
一塊又一塊,像霉斑,迅速蔓延。
不過恍神了片刻,懸在東方的朝陽就像是浸在了墨汁中一般,沉沉地透出不祥的灰紅色。
天地都變成了顏色。
陰風呼嘯,團團卷卷的風聲在耳畔嚶嚶嗡嗡地交織成了怪笑。
“等這一刻太久了!愚蠢的器靈,愚蠢的寧青青,在你們身陷妄境之時,我早已將魔紋都聚了過來,等的就是破妄還真這一刻!怎么樣,是不是動彈不得,只能任我宰割?哈哈哈哈——愚蠢的廢物!”
“寧青青啊寧青青,你這個沒用的廢物,這種時刻居然還有心思談情說愛?真是不死找死啊!現在可好,陷在這里啦,想跑都沒機會嘍!”
“器靈兒子,看在父子一場的份上,就讓你化作你爹身體的一部分吧!哈哈哈哈!”
聰明的心魔并不是那種摁死別人之前要絮叨個不停、給人反殺機會的傻子。
它正在瘋狂侵吞這個妄境世界,這么大動靜反正也不可能瞞著別人,便干脆順應本心,得意地發表勝利宣言,順便擊垮敵人的斗志。
一塊塊黑斑匯聚在一起,就像絲帛被火苗燎出一處處缺口,迅速擴大的黑斑接連成更大的黑洞,世界瘋狂崩毀。
寧青青看到高聳入云的圣山山體斷裂坍塌,發出“嗚——嗡”的沉悶呼嘯聲,極緩地向著下方的深淵墜落,就像一個龐大的天體擦肩而來,預備轟然撞入地表。
小小的玉梨苑就像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它不斷傾斜,透過堅固的玉梨木欄,已能看到腳下的無盡深淵。
寧青青依偎在謝無妄的身上,他這具身軀已經冰冷碎裂,右邊肩臂、胸膛、腰和腿,就像是摔碎的陶俑一樣,散碎地落在木臺上。
她已感應不到識府中的蘑菇,也再不到器靈的聲音。
還真是走不了了。
比起她和器靈,心魔多了一份外力,那就是遍布她全身的魔紋!
在她和器靈最無防備的時候,心魔操縱著她身上的那些魔紋,入侵了識府。
寧青青慢吞吞地從謝無妄身上爬起來,懨懨地坐在木臺上。
暖融融的木臺已被黑氣入侵,變得冰冷潮濕。
“喂,兒子,”寧青青毫不客氣,“真是小看你了啊。你怎么就確定我會等到妄境結束才走呢?”
面前的虛空之中,黑斑迅速聚合,凝成了一只細細長長的眼睛。
“蠢東西,居然自己和自己惺惺相惜!像你這種感情至上沒有腦子的東西,肯定會想送自己最后一程!婦人之仁,意氣用事,正好方便了我,就讓我來給你們送葬吧!”
寧青青奇怪極了:“你就這么把本體跑進妄境來了,焉知我沒有后手?”
“嗤,”心魔笑道,“你能有什么后手?你有幾斤幾兩,我還能不比你清楚?實話告訴你吧,要不是我故意壓制你修為的話,你早在謝城吞噬魔尸上面的靈力時,就該晉階化神啦!剛才我是故意放你晉階的,目的就是困住器靈兒子,免得它發現我在做手腳!”
“哇喔!睂幥嗲喔锌澳憧烧媸抢现\深算!好生了得!”
黑云翻騰,圣山徹底傾塌,大大小小的落石滾入山崖,山巔的乾元殿四分五裂,先一步呼嘯著砸下深淵。
玉梨苑結界破碎,寧青青的身體和謝無妄的破碎尸體開始滑著大木臺東側滑落。
“不必再說廢話了,拖延時間也沒用!”心魔嘻嘻地笑,“念在父女一場的情份上,說吧,有什么遺愿?要是你爹我心情好,興許會幫你完成喲。”
寧青青耷拉下眼角:“你不是也被關在妄境里面了么?在妄境徹底崩潰之前,要是有人對你動手的話,你也沒地方跑。
黑斑漫卷,凝成了一張頂天立地的巨嘴。
巨嘴一張,發出令整個崩塌山體都在震顫的聲音:“哈哈哈哈——就憑你?去死吧!”
鋪天蓋地的黑潮兜頭卷起,砸向玉梨苑。
那些細細碎碎的霉斑就像過境蟻群一樣,所經之處,一切都被吞噬腐蝕。
眼見,寧青青便要葬身心魔之腹!
只見謝無妄的尸身上燃起了火。
藍白色的隱焰,幽幽流淌,如水一般,破碎的尸身變成了一根燃著的燭。
卷上大木臺的那些陰暗潮濕的霉斑立刻像是接近了熔巖的冰塊一樣,迅速融化回縮。
心魔的尾音憋進了腔子里面,細細的呼嘯在半空回旋,就像是抽了一口涼氣。
“傻兒子!睂幥嗲鄰澠鹆搜劬,“要不是謝無妄來了,你以為我會待到此刻嗎?你不動手也就罷了,既然自投羅網,那就不要怪我大義滅親啦!
“不可能——”心魔愕然怪叫,“他的身軀已經死了,他怎么可能還在!留在這具軀殼里面,豈不是要活活死上一回嗎!身軀都死了,他怎么可能還在!”
無論它覺得可能不可能,事實上,謝無妄的確還在。
燃燒的軀殼站了起來,挺拔修長的身軀就像一支燭,破碎的軀體就像拖曳在身后的燭淚,說不清是烈還是美,總之動魄驚心。
破碎的廣袖中,揚出一只冷白的手。
縹緲修長的五指,蘊藏著毀天滅地的威能。
“死。”
最簡單的一個字,仿若世界規則。
純焰如水,淌向天地之間。
黑斑全無半分抵抗之力,一觸之下,即刻灰飛煙滅。
層層疊疊的黑云就像撞上海岸的巨浪一般,瘋狂向后退去。
“啊啊啊啊啊——不——我不信——你怎么還敢信任謝無妄!我不信——”
寧青青毫無形象地盤坐在大木臺上,彎起眼睛笑:“這有什么信不信的?你不懂,高等生物只要作出承諾,那就一定會做到。他答應陪我到最后,那就一定會到最后!
漫天狂焰忽然一滯,旋即,掀起了滔天的焰浪。整個天地,驀地一震,如同心跳。
大片大片黑斑被熾焰吞噬,恢復朗朗乾坤。
“蠢貨!”心魔的聲音迅速衰弱下去,“廢物!沒用的東西!有本事你別靠你男人啊!”
寧青青:“……”
低等生物,真是智力堪憂。
反正現在沒她什么事,只要等死……等心魔死就行,于是她仰起小臉,認認真真地教它:“任何一個生物來到世上,都不可能單打獨斗,要借著風飛翔,要從大地中汲取中養分,要飲天降的雨水,更要與自己的同伴生活在一起。遇到危難的時候,大家一致對外,這才是一個族群生存繁榮之道。
小蘑菇在大蘑菇的帽子底下躲風避雨再正常不過了,高等生物,大腿抱得理直氣壯。
肆虐的狂焰不疾不徐地繼續追殺心魔,它就像烈日下的一枚小冰塊,迅速縮小、融化。
烈焰遍布整個世界,既狂浪,又穩重,很詭異地維持著某種一絲不茍的形象。
心魔的慘叫聲越來越弱。
在最后一刻,它聽見寧青青用愉快的聲音說道:“不過你說錯了最重要的一樣——謝無妄不是我男人,我是他的孢子呀!”
妄境破滅,心魔消散。
寧青青保持著彎彎眼的表情。
一睜眼,便對上了謝無妄狹長幽深的黑眸。
他的身體狀況看起來并不比妄境中好多少,他渾身是傷,臉上也有,傷口流干了血,像個被摔裂的白瓷盤,更顯詭譎俊美。
他盯著她,好像要用眼睛把她吃掉。
黑眸中翻涌著暗潮,狂悲狂喜。
薄唇動了動,他疾疾偏頭,用衣袖擦去唇角的血漬,再若無其事地轉回。
“阿青,”他溫柔地笑道,“帶你回家,躺木臺,曬太陽!
四目相接。
她抬起一只小手,觸到他的臉頰。
謝無妄屏息,心跳微滯。
“啪啪!”她毫不客氣地快速拍了他兩下,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醒醒啊!愛著謝無妄的那個寧青青,已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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