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正順著他的腰緩緩下滑進褻褲,胡翟腦中頓時警鐘大作,還沒睜開眼睛便一把抓住了那只即將得逞的手。
“醒了?”
身后的人覆上來,沉木香不容抗拒地將他包裹。
胡翟還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翻了個身,很是微弱地推推他肩膀,“明明有兩床被褥,皇上為什么非要同我擠在一起呢?”
魏鶴銘退開些許,單手撐著頭垂下眼睛看他,“不是給你講過嗎?皇上和妃子就應該這么睡。”
……是說過。胡翟臉上頓時露出一種隱忍而委屈的表情,“那皇上別摸我。”
“小翟什么時候和我行床事呢,”魏鶴銘眼眸沉沉,懶洋洋地威脅,“朕耐性可不好。”
胡翟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他知道宮里妃子都要做“那事”,他也努力試著強迫自己與皇上親近,可是無論何時何地,只要皇上一碰到他,他就莫名地寒毛直立,只想趕緊逃離。
‘簡直像耗子見了貓一般’,小丫鬟是這么說的。
為什么呢?胡翟很是苦惱地想,按理說自己應該很喜歡皇上才對啊,要不怎么會愿做他的妃子呢。
偏偏每當他問起這個問題,兩個小丫鬟就左右而言他,閃得比黃鼠狼還快。
黃鼠狼,他難道見過黃鼠狼嗎?黃鼠狼應該是長什么樣子的?
胡翟任由身旁的男人摟著他沉沉睡過去,自己卻瞪大了眼睛在黑夜中冥思苦想。
記憶好似一團亂麻,怎么也找不到線頭,那感覺好像一腳踏空,茫然無措。好奇怪,他好奇怪,像個破了洞的口袋,什么也兜不住。
轉天,蟠桃圓往宮里進貢了第一批春蜜桃,個個兒又大又甜,御膳房切成丁后拿冰塊鎮了,清涼解暑,胡翟貪吃了一碗又一碗,若不是小丫鬟及時制止,恐怕要冰到拉肚子。
魏鶴銘聽說這事后,想了想,“正好古州王來,今年不如辦辦仙桃宴,叫六宮也多走動走動,省得整日悶著勾心斗角。”
皇上就是皇上,以公濟私也說得頗有格局。石珉正無奈地應下,外面的小太監忽然高聲傳報:“馬太醫覲見——”
自從顧安離開,年過半百的馬忠良一支獨大,如今已是皇上身邊炙手可熱的人物。
門開,他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行大禮,“皇上。”
“嗯。朕找你是想問問那藥的事,”魏鶴銘放松筋骨,斜斜倚著龍椅明黃的軟墊,“明明已經用藥三月有余,為什么翟妃還是偶爾會想起之前的事?”
“這……”馬忠良沉吟片刻,“皇上現在是怎么令貴妃服藥的呢?”
石珉趕緊答:“自貴妃發現后,便直接下在菜品和水中了。”
甚至為了不讓胡翟發現端倪,他們雖然已經將藥偷偷下好,可每日石珉還是會送去假的藥丸。
“如此一來,藥性自然就會減弱。但是皇上不必擔憂,回童丹一直服用即可,至于效果,只是時間問題。”
等馬忠良退下后,魏鶴銘瞥了一眼石珉,悠悠道:“比起父皇的死,這點懲罰算不得什么。”
石珉沉默片刻,低低應了一聲。
他想,皇上,這到底是不是懲罰,只有您心里才清楚。
禮部辦事效率極高,兩日后便將仙桃宴從頭到尾安排得妥妥當當。在一個天氣清朗的午后,六宮轎輦浩浩蕩蕩地朝蟠桃園出發了。
車程不長,日頭才偏西一些便已經趕到了。皇上和皇后共乘龍輦,胡翟難得清靜,下轎時恰巧看到那位古州王在自己身后,正由一個小廝扶著坐到輪椅上。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視線,那張青面獠牙的鬼臉倏爾轉向他,頓了頓,冷聲道:“貴妃這么瞧著我,怕要讓人誤會。”
說話間,果然已有目光暗中打量著掃了過來。
胡翟徒勞地張了張嘴,什么辯解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夏風和煦,吹起他的裙角,他整個人被夕陽圍上一圈毛茸茸的淺光,失措得像只林中走丟的小鹿。
輪椅上的男人似乎無聲嘆了口氣,“路陡難行,貴妃要是不嫌麻煩的話,勞煩來搭把手吧。”
小丫鬟機靈,看出古州王這是給自家娘娘臺階下呢,趕忙偷偷從后面推了他一下。
古州王看出她這點小動作,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
眾目睽睽,胡翟騎虎難下,只能走上前去抓住了輪椅的把手,推著男人向蟠桃園里走去。
園內園外都種了好些果樹,桃花夾梨花,十里粉白,風一過,紛紛揚揚滿地的花瓣。胡翟留了心凝神去嗅,卻怎么也聞不到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氣了。
古州王修長的指尖輕輕點在輪椅扶手,忽道:“貴妃對任何男子都如此主動嗎。”
胡翟猛然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鼻尖不知何時都快湊到男人發髻上了。他心里一驚,趕忙規規矩矩地拉開距離,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蟠桃園中間特地辟了一處空地,挖渠引流,四面環樹,曲水流觴,不僅花香裊裊,還有大片樹蔭取涼,青風拂碧面,當真叫人神清氣爽。
兩人一路沉默,走得比旁人慢些,到了宴桌旁竟只剩兩張末席。
這處坐的都是些與皇上不親近的臣子與宮女,胡翟一個都沒見過,入眼盡是陌生面孔,頓時心慌起來,下意識地去尋找那抹明黃身影,卻見他正遠遠坐在席頭,旁邊便是懷有身孕的皇后。
古州王已經看出他臉上的神情,忍不住一掌拍在輪椅扶手上,冷聲譏諷道:“你是離了皇上你就活不下去嗎?”
胡翟嚇了一跳,壓根不知道他怎么就起了這么大火,只得訕訕地落座他身邊,一聲不敢吭。
只是他雖已這般瑟縮,古州王卻還不肯放過,緊接著又諷刺了一句:“我見宮里嬪妃都是伶俐機敏,唯獨你像個鋸了嘴的葫蘆,連爭辯一句都不會。”
他連尊稱都直接扔了,口氣聽著不是說他嘴笨,反倒像是怒其不爭。
小丫鬟站在兩人身后也是干著急,偏偏古州王的身份又是惹不得的。這當口,忽然有個小廝弓腰從前面趕過來,低聲對古州王稟報:“大王,皇上特給您在前面留了位置呢,請您移步吧。”
古州王無所謂道:“行了,我現在過去又要麻煩。你跟皇上說,我就和他的貴妃坐這了。”
他這話說得曖昧,小廝一愣,應了一聲,趕忙退下去。
這回來蟠桃園主要就是為了吃新鮮的桃果,端上來的菜品也是千奇百怪,桃酒、桃醬、桃凍、桃花餅,前面的鶯鶯燕燕嬉鬧有聲,很是熱鬧,唯獨末席格外冷清。
胡翟雖貴為妃子,在旁人眼中卻不過是個稍微得勢的臠寵,一無家世撐腰,二不能生產子嗣,往后皇上玩膩了隨手便會丟棄,因此末席的人也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這其中就有個叫陳旭的小官,心中暗自構劃著與古州王攀個關系,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道:“人道:男子陽污,女子陰穢,這桃,一旦落到凡人手里就算不得新鮮干凈了。若真想吃上好鮮凈的桃啊,比登天還難。”
旁邊一個人說:“果真如此,那怕是只能去王母娘娘那吃了。”
陳旭瞇起小眼,笑得相當油膩:“那倒不必,實則有一個方法……”
他神神秘秘地住了口,引得好幾個人紛紛探過頭來,連胡翟也忍不住盯著他。
陳旭故意壓低聲音道:“咳,男人和女人當然都污穢,可若是男相女身呢?”
眾人一散而去,紛紛吁聲,“那不成菩|薩了,現世里哪兒有這種人。”
“怎么沒有,”陳旭一咋舌,沖胡翟的方向擠了擠眼,“那可不就是?”
一群人心下頓時了然,互相使著眼色。
眼看著前戲已經鋪墊完了,陳旭臉色一變,笑瞇瞇道:“不知貴妃愿不愿意為我們遠道而來的貴客摘只仙桃呢?”
寂靜。
輪椅上那男人覷著他們那一張張欺軟怕硬的惡劣嘴臉,頓時冷笑不止。
他從頭到尾未發一言,因為他相信胡翟絕不至于被這種人騎到頭上來。
身旁的椅子輕響,那人站起身,手中緊緊攥著一把銀叉。男人留心注意著,正準備在他冒失的前一秒阻攔,可那人竟突然發出了像綿羊一樣軟弱的聲音:“是……是要我摘桃子嗎?”
轟一聲,胸口那股火被猛然澆上刺啦刺啦的熱油,騰地直接燒到了頭上。
他幾乎怒極反笑。下一刻,只見他出手如電,抓住胡翟手腕灌力猛地向前一送,那只銀叉霎時如利箭般擦著陳旭的臉飛過去,重重沒入了他身后的桃樹。
陳旭高聲慘叫,臉皮已經被刮掉一大塊,血流不止,渾身抽搐著摔在地上。
一群人哪見過這般場面,個個驚得面色發白,顫巍巍地抬頭去看那戴著青鬼面具的男人。只見他正波瀾不驚地飲茶,左手將胡翟摁回座位,淡聲道:“臟耳朵的東西。”
胡翟手腳冰涼,仍被對方緊緊捏著腕子,疼卻不敢作聲,微微發著抖。
“你在害怕?”那人倏然扭過頭來,聲音冷得刺骨,“既然害怕,為什么剛才還松了手?”
若是胡翟方才緊緊抓著叉子,他即便給他借力又能如何?
“我……”胡翟對上那張驚悚的面具,幾次張口,終于輕聲道:“我怕的是你生氣。”
不知道緣由,胸口殘留著空蕩蕩的茫然,可是他莫名不愿看到眼前的這個人生氣或難受。
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明明不過才兩面之緣。
答案宛若臨風振翅的蝴蝶,在他心口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