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翟醒來時天光大亮,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他坐起身,床頭擺著他昨日換下的衣物,被疊得整整齊齊,柔軟布料泛出淡淡熏香。
記憶回籠后,胡翟第一個反應便是扒開衣領看了看。果不其然,脖頸上綿延開一大片曖昧的淡紅,簡直叫他羞憤欲死。
胡翟生氣地用手搓了一把,根本無濟于事。
魏鶴銘那么做,不過是為了看他卑微到任人宰割的樣子吧?
真是可恨至極!齷齪!小人!
他在心里翻來覆去地罵,換衣服時把領子一整再整,直到確定看不出什么才急急地朝外走。
哪想剛走到殿門口便被幾個小婢女攔住了,“殿下有令,下朝之前您不能走!
胡翟一心記掛著世子,邁腿想從她們旁邊繞。幾個婢女便也邁著小碎步跟他移動,一群人好似玩開了老鷹捉小雞,左突右進,你進我阻,僵持不下。
無論如何胡翟也沒法朝著幾個姑娘家動手,只好氣悶地走回殿內,隨手抽了桌上一張宣紙寫:那什么時候下朝?
那群宮女見他這樣亂動太子的東西,都驚得倒抽涼氣。
有個年齡大一些的宮女識字,便回道:“大約再半炷香時間殿下便能回來了!
昨晚那張軟椅已經搬走了,胡翟生氣地站在桌邊,忽然看到張被撕去一角的紙。
紙上寫著:真會讓世子他們回府吧?
前面的字被人撕掉了。
咦,為什么要撕掉太子兩個字?
還沒等胡翟細想,他的肚子先開始抗議起來。
從昨晚開始粒米未進,還處在生長期尾巴上的少年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
他正猶豫著要不先讓宮女們給他拿些點心吃,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太子,務必要鄭重考慮!皇上如今病臥床榻,大婚沖喜定可提升陽氣,改善運道啊!
緊接著便是一派蠅蠅附和。
階前,大步走在最前的人猛地轉過身,沖追在身后的白須老頭微微一笑:“張天監,你們的上疏本宮一定會深思熟慮、行思坐籌。只不過本宮眼下要先處理塹北叛亂一事,還煩請諸位回去靜候佳音!
再追都要追進太子寢殿了,欽天監眾人只得拜辭回府。
直到人都走沒影了,石珉才壓著聲音在魏鶴鳴耳邊道:“穆鋒果然有幾分古怪,這個月他已三次稱抱恙未上早朝了!
魏鶴銘微微點頭,“繼續盯著點晁暄殿那邊。”
石珉嘆了口氣,“現在朝中本就亂七八糟,欽天監還讓殿下在這時候成婚沖喜,除了添亂還會點什么……”
“恐怕是那位尚書大人等不及了!蔽胡Q銘勾了勾唇,“父皇病后,魏詩雨明顯來得越來越頻繁。不過比起這個,我更奇怪今早那群大臣竟無一人追究阿徹昨晚私自出兵的事,感覺有像人在背后操縱!
“還有,”魏鶴銘皺了皺眉,“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江奕涵會提前回來的?”
他默默思忖一陣,還是得不出答案,只得作罷。反正阿徹沒出事就好。
等上了臺階一看,門兩側各跪著一排婢女,門里面還跪著一個少年。
魏鶴銘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去東風府那次,這個小書童被江奕涵踹了一腳還搖搖晃晃地不肯倒,不由彎唇笑了一笑。
“都起來吧,上早膳。”
宮女們得了令,像游水般退下去,很快便將一道又一道冒著熱氣的早點端進來。
蟹粉小籠、糖包、素什錦、八珍粥……食物的香氣很快充溢了整整一間屋子,胡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還好沒流出口水來。
魏鶴銘已在桌前坐下了,抬頭看他一眼:“坐下吃。”
石珉又驚又怒:“太子!他怎么能和你同桌共食?”
胡翟也不去管,只在紙上刷刷地寫:放世子回府了嗎?
“等會帶你去提他們,”魏鶴銘瞥了一眼,“所以先坐下吃飯!
心里有了底,胡翟便走向餐桌,打算風卷殘云地吃完趕緊去見世子。
石珉站在一旁,轉眼又注意到了搭在床邊的絳紫外袍,上面用金線繡了數只四爪蟒,走線精致,是太子專用的服飾。
只是殿下一般盛典慶日才穿紫,今日又無大事,這袍子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該不會……
石珉驟然扭頭盯著胡翟,眼里迸發出極其兇惡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一頓飯是在他憤怒的注視中吃完的,胡翟感覺自己大概要積食。
抓心撓肝地等魏鶴銘用完餐,上了轎子胡翟才反應過來他原來不是一個人去。
魏鶴銘注意到他的目光,扭過頭來微微一笑。明朗的日光下,他玉冠高束、眉宇挺括,活脫脫個正人君子,好似昨晚的一切不過是他一場噩夢。
虛偽。
胡翟又默默在心里給他添了一個詞,同時挪動身子,試圖挪動到轎子中離他的最遠距離。
魏鶴銘昨夜踏踏實實睡了一覺,今日感覺神清氣爽,筋骨活絡。早朝御醫說父皇清醒了許多,更是讓他心里卸了個大擔子。
神奇。他想,這小書童來后,一夜時間什么事情都變好了。
這么想著,他看胡翟的眼神不由更軟和了些。
論喜歡嗎?好像又達不到,但握在手里的話當然比沒有要好許多。
轎子達到地牢前,江奕涵三人早被看守押了出來。
胡翟從窗口沖他們歡快地招手,剛站起身來卻又被魏鶴銘拉住,險些一下子坐到對方腿上。
魏鶴銘唇邊噙著抹笑,旁若無人地將他一綹散發別到耳后,指尖有意無意略過脖頸后方,湊近他的耳邊道:“下次再來東宮玩吧!
轉瞬之間,一枚暗色的吻痕露了出來,又被發絲蓋住。
微涼的氣息撲在耳側,胡翟臉邊細細的絨毛好像都要炸開,猛地一把推開他下了轎,蹦跳著噔噔蹬幾步就躥到江奕涵面前。
那興奮勁是顯而易見的,和他在一起時完全不同。
胡翟沖上來就要抱,卻被江奕涵拿胳膊隔開,臉上露出點傷心的表情。
“臟。”他簡短地說了一句,聞到胡翟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忍不住微微擰了眉。
魏鶴銘在轎中看著他們團聚,敲打膝頭的手指點得更快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不得不對什么撒手。
果然,在手里擁有過的東西,任誰都不想再交還回去。
“殿下,你打算怎么和朝中解釋?”
“不必解釋,”魏鶴銘瞇了瞇眼,“我有安排。現在先去看看父皇!
石珉只好閉嘴,用力甩了一鞭,轎輦很快消失在宮道盡頭。
四人站在原地,阿碧在塹北王入宮的當晚便被關進了牢內,渾身衣袍臟亂不堪,由阿冉扶著,也勉強沖他笑了笑。
足足有小半月不見她,胡翟的眼眶一下子就熱了,礙著有看守在旁,一句話也不能說。
幾名看守一路將他們送至東風府前,立在門口不動了。
打開大門那瞬間,胡翟竟然有種跋涉萬水千山終于回家的感覺。
江奕涵吩咐她們二人先去燒水沐浴,自己則扯著胡翟進了東廂。
他反身干凈利落地將門落鎖,轉過身來就被胡翟撲了個滿懷。
“世子世子世子世子——”
他一連串歡喜地叫著,絲毫沒發現江奕涵的手已經朝他衣領去了。
甚至都不用扯開,只翻開一個邊就能看到連綿的吻痕,隱秘而曖昧地向下延伸開。
“你和他,睡了?”
江奕涵的聲音沙啞又干澀,透出濃濃的痛苦,手指無意識地從他脖子上流連過,“胡翟……”
“怎么可能!”胡翟嚇了一跳,趕忙松開他捂住自己的脖子,連連搖頭,“只是躺在一起,沒有,沒有做那種事!
江奕涵一夜未睡,垂著的眼中充滿了血絲,發絲紛亂,是胡翟從未見過的狼狽。
“他還碰了你哪里?”
“只有脖子,其他都沒了!”
胡翟下意識地揪緊衣領,掩耳盜鈴。
江奕涵沉默地盯了他一會,忽然將他拉到床邊,像剝枚雞蛋一樣,輕輕松松地脫去了他的上衣。
魏鶴銘留下的痕跡從脖頸到肩頭,還有幾枚吻痕落在白軟的肚皮上,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起伏。
“不要!”
在江奕涵去扯他褲子的時候,胡翟終于崩潰地去阻止他,“世子,下面真的沒了!”
他一抬眼,卻被江奕涵臉上那種復雜的神色驚得心顫。
后悔、壓抑、憤怒……太多太多,全承在那雙好看的皓眸中,密密麻麻,幾乎要讓人窒息。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世子時,那雙冷漠剔透如玻璃似的眼睛,好像對什么都無所謂,也什么都裝不下。
不知不覺,他的褲子也落了下去。
兩條白皙的腿搭在江奕涵膝上,干干凈凈,的確什么痕跡都沒有。
“這里,他碰了嗎?”
江奕涵的手指順著豎臍滑下去,一路探進了褻褲中。
胡翟渾身一哆嗦,“沒有!”
手指順勢把那東西圈了起來,“這里呢?”
胡翟驚喘,忍不住拿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悶在掌心里:“沒有……”
他還未說話,突然被江奕涵摁著翻過身來,通紅的臉埋進了被子。
他的腿根都在打哆嗦了,可憐得要命。
“這里?”
那里怎么可能!
“!沒,沒沒!”
胡翟像兔子似的猛蹬了一下腿,求饒般說道:“世子,真的沒有了。”
說完這句后,屋子里忽然安靜了下來。
胡翟察覺出不對,剛要掙扎著爬起來,江奕涵就從后壓著他,將臉埋在了他頸窩里。
“幸好,幸好……”
若胡翟真的為他做出了那種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只是想一想,什么良知,什么底線,從入宮堅持到至今的事好像都可以通通拿去喂狗。
苦懸了一夜的心終于堪堪回落,他才低嘆著說了兩句,胡翟脖子里便落下一點濕涼。
“世子……!”
江奕涵不讓他起身,兩人姿勢奇怪地摟了一會,胡翟察覺到他逐漸變緩的呼吸聲,便趴著甕聲甕氣道:“世子,你先洗個澡吧。”
果然,這么多日的疲勞奔波下來,連世子都變味兒了。
“嗯,你一會也洗!
“我昨日洗了!”
江奕涵松開他,淡聲道:“我不喜歡你身上染著別人的味道!
那廂阿冉洗完了澡,剛走到府門旁打算晾晾頭發,立刻被嚇得愣在原地。
只見二十個帶刀侍衛正團團圍在門口,身上锃亮的盔甲直晃得人眼暈。
她微微后退了一步,這才恍惚意識到,真正的難關還遠遠沒到來。
碧藍天空下,皇宮內連綿的金黃檐角相互勾連,織就了千千網結,密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