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西廂擠擠挨挨睡了一夜,胡翟熱得小臉紅撲撲的。
清晨起了個大早,胡翟換上一身深青色小袍,可束腰兩側是以銅扣固定,滑溜溜的,怎么也系不好。
江奕涵坐在旁邊看他盲人抓瞎般胡弄一陣,終于忍無可忍地抓著帛條兩端往自己方向一拉:“連這個都不會,看著點。”
胡翟打著呵欠低頭看江奕涵白皙如玉的手指在墨色束腰間穿梭,利落地系好一個雙外結,最后工工整整地捋過多余的垂帶,倏然抬眼:“會了沒有?”
“會了!”胡翟腳下打滑,從他兩|腿|之間逃脫,“餓!”
怎料江奕涵一手拎住他領子,另一只手打散了自己的腰帶,語氣淡淡:“來,給我系上再吃飯。”
兩根串玉的腰帶落在掌心,胡翟只感覺有銳利的目光落在頭頂上,頗有些兩股戰戰。猶豫了許久,他終于飛快地抬頭瞟江奕涵一眼,小聲道:“士可殺,殺但、但不可辱!”
“什么?”江奕涵額角直抽,“喝了幾斤墨水在這胡言亂語?”
正待他要和胡翟好好講論,阿碧在門外輕輕敲了敲門:“世子,飯備好了。”
時候的確不早,一場文學大談就這么不了了之,腰帶最終也是誰散的誰系。
一炷香后,兩人出了門去。
從東風府行至武將堂要經過閑庭湖,湖東側是御花園,放眼望去,只見滿園香雪映瓊林,玉樹高立,一派颯爽冬景。
這兩日天氣冷得很,昨夜又降寒雨,湖面上結著厚厚一層冰,凜冽地反射著晨曦微光。
胡翟一偏頭,忽見冰面下金紅錯落,忍不住拉了拉江奕涵的袖角。
江奕涵停住腳步隨著他看去,辨出那金紅的一片是五皇子魏徹砸重金從南梁東湖送來的錦鯉。
它們都在冰底緩慢游動,其中和錦居多數,零散還有幾只松葉黃金、秋翠。沒記錯的話,都是魏徹親自命人在萬壽節時散放在這湖里的。
呈給他父親過壽時千般萬般的寶貝,如今就這樣隨意扔在這池子里任它們自生自滅。江奕涵心里冷笑,卻只是拎了胡翟的領子繼續往前走:“要遲了。”
胡翟兩手捧著江奕涵的書本,頭上像模像樣地用絲帶扎了個髻,深青小袍外面套著件短氅,這么一打扮倒真像個小書童。
自那日太子來東風府后,江奕涵思來想去遲早都得把這戲做足了,免得總有人蠢蠢欲動。
武將堂是皇子們一同習課的地方,相當于皇宮內的私塾,上下兩層,古色古香。雖然名字是武將堂,但通常四書五經類的倫理課也同樣在這上。
路上這么一拖延江奕涵果真來得有些遲了,和須發花白的杜太傅在堂外打了個照面,老頭子裹著身青色裌衣,精神矍鑠,聲如洪鐘:“難得見江世子來遲一趟啊。”
江奕涵恭敬地低頭回道:“晨起略有不適。”
杜太傅玩著自己的胡子,眼睛轉到了胡翟身上,“這位想必就是江世子新納的書童了?”
他打量著胡翟,胡翟也仰著頭看他,覺得杜太傅像一頭羊,胡地常見的彎角山羊,爬山很厲害。
彎角山羊剛伸出蹄子來要摸胡翟的頭,身后突然傳來稀里嘩啦一陣聲,三人同時看過去,只見魏朗燁正站在一堆碎瓦片中間,滿臉窘迫:“這墻……該修了。”
杜太傅額角直跳,氣沉丹田,大吼一聲:“滾進去!”
“五天遲到三天半,上墻爬屋正經路不走,兩條腿長了就為騎馬,兩只手長了就為摸劍拿刀……”
三個人急步進了屋里還能聽到杜太傅嘹亮的罵聲,早已到達的那些皇子們都在笑,毫不掩飾對魏朗燁的不屑。
只有坐在最前面的魏鶴鳴沒什么反應,抬頭瞥了他們三人一眼,饒有趣味地盯住了胡翟。
魏朗燁向來是塊鐵打的滾刀肉,壓根沒當回事,大大咧咧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了。
江奕涵的位置也靠后,在窗邊,邊緣到不引注目。
書童沒有坐的位置,胡翟只能跪在旁邊,小小一團挨著江奕涵,舉著胳膊認認真真給他研墨,模樣頗有幾分嬌憨。
杜太傅方一進門,頓時收斂了那副破口大罵的樣子,恭恭敬敬地向魏鶴銘行禮:“太子殿下,今日怎么得空來聽老臣傳道?”
按照宮里規矩,太子至束發之齡后便要師從專門的太傅學習。
魏鶴銘立刻將他扶起:“杜太傅不必多禮。我來陪阿徹,您講您的便是。”
等到杜太傅頗有精神地開始念些之乎者也,石珉就如同孫猴子聽了緊箍咒一樣愁眉苦臉。
太子師從尚書李禹后,可以說是風雪無阻,從未缺過一堂課,可今日文學武義的魅力卻挨不住太子殿下這顆對某人感興趣的心吶。
之乎者也石珉聽了頭痛,卻把胡翟催眠得東倒西歪。
江奕涵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把胳膊移過去給他支力。胡翟有了依靠,調整姿勢,沒一會就睡著了。
那邊的魏朗燁也趴在桌子上,和胡翟睡得相映成趣,還打著呼嚕。
幾次,魏鶴銘回過頭來,視線有意無意地與江奕涵相撞。
講學結束后,幾個皇子笑鬧著商議去蹴鞠,魏徹扭過頭來問:“江世子不隨我們一同去找找樂子?”
江奕涵倏然抬眼與他對視片刻,鋒芒漸漸隱去,淡聲道:“不必了。”
三皇子魏萊在旁呼哧呼哧笑了兩聲,活像只剛吃飽泔水的豬:“體虛世子,啞巴書童。”
“喂!”魏朗燁刷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走上前去攬住魏珠的肩膀,“怎么?三哥要不要再和我踢一局試試?”
眾人臉色頓時變得有些不好看。
魏朗燁武技勝人,力氣也大,上回他們踢蹴鞠時魏萊不過故意用胳膊搗了他一肘,結果一整場都被魏朗燁的鞠追著亂跑,直到狼狽地摔了個狗吃屎再也爬不起來才算完。
魏徹哼了一聲,“莽夫。”
“阿徹。”魏鶴銘笑著走過來,聲音里有一絲親昵的責備,“你們先去鞠場等我。”
待一幫人出了門,魏鶴銘才轉向江奕涵,神情落落大方:“江世子,我覺得你這小書童頗為有趣,不知道……可不可以借我逗弄兩天?”
石珉在他身后,臉色頗為兇煞地盯著胡翟,嚇得他汗毛直立,緊貼在江奕涵身邊不敢動彈。
不過是個稍微有點身份的奴隸罷了。在宮里這種事常常發生,大家平日里見了誰家的丫鬟舞姬好看,隨便討上一兩個,玩死了也無所謂,與借根針線一般不足為道。
但太子畢竟身居高位,平日里接觸的人無一不心思活絡,張口討要還是頭一回。
沉默中,江奕涵袍角一緊,是胡翟緊緊揪住了他,仰起臉來,像只落了水的奶狗那樣可憐兮兮。江奕涵把目光慢慢移過去:“想必太子也知道,這書童既不會說話,腦子也不靈光,只怕伺候不好,白白擾了心情。”
魏鶴銘剛要上前一步,學堂的門忽然從外打開,寒風灌入,伴著劉公公尖利吊嗓:“宣——塹北世子——”
“看來是我過分了,讓江世子忍痛割愛。”魏鶴銘笑容不變,朗聲道,“那么,等日后再說吧。”
說完,他帶著石珉率先走了出去。
魏朗燁這才探進頭來:“奕涵兄,我幫你把小書童送回去,放心吧。”
說著他伸出手來,胡翟蹭蹭地跑過去握上了。
“嗯。”江奕涵答應著,眸光微微閃動,隨即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