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答應一聲,跑了出去,吩咐廚房做飯菜。孟長玨帶著瑯瑯守在玉鹿床邊,她也不說話,一手爹爹,一手兒子,就那么牽著手,良久的靜默。
不多時,小桃帶著其他人手腳麻利的擺了一大桌,站在玉鹿的旁邊興奮的說道:“這個是特派員讓人送來的,你大病初愈,吃這個最好。這個是于大夫開的藥膳,補脾胃的,夫人這些天都沒怎么吃東西,這是我親手熬得小米雞肉粥,用文火喂了三個時辰了,你快嘗嘗……”
漸漸的,小桃的聲音一點點的低下去了,她手足無措的看著玉鹿,只見她端著飯碗,只是機械性的一口一口的將米粥扒進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很快就吃了一碗,然后自己起身又盛了一碗,坐下來繼續吃。
玉鹿抬頭問:“我交給你的單子……你怎么不去買?”
小桃:“我下午去買,等夫人吃了飯就去。”
玉鹿便不再說話,低頭繼續吃飯。她的吃相很嚇人,像是餓了很久的乞丐一樣,拼命的往嘴里扒,孟長玨被嚇壞了,顫巍巍的想去攔住她,卻見玉鹿埋著頭根本就不理會。孟長玨通紅著眼眶,他使勁的拉住玉鹿的胳膊,悲聲說道:“孩子,你難受就哭一聲吧,別這樣憋著,會憋壞的,你難受就哭一聲吧!”
玉鹿一言不發,仍舊在吃飯,她機械性的嚼著,似乎想將心里面的那些痛苦和壓抑一同嚼碎咽下去。
瑯瑯:“娘親多吃,娘親瘦的孩兒都快不認得了。”
玉鹿點點頭,屋子里很靜,只有她的吞咽聲。小桃捏著兜里那張紙,只覺得自己手指冰涼,她想要說什么,卻頓時觸碰到玉鹿明澈冷然的眼神,玉鹿緩緩的抬起頭來,淡淡說道:“我吃飽了,你去買東西吧。”
小桃離去的時候,玉鹿已經在吃藥了,下人們撕下各處的花花綠綠的符紙,灑水打掃院子,用抹布擦門板,小黑狗被瑯瑯抱著玩,發出童稚的笑聲。院子里似乎又有了生氣,不像原先那樣充滿森人的氣息。
小桃剛出了院門,就看到站在大槐樹下的子衿,見她出來,子衿問:“她吃的可還多?”
小桃點頭:“特別多……夫人讓我去買東西呢。”
子衿:“買什么?”
小桃遞上那張紙,子衿打開看了看,那上面寫的不過是一些燒紙,蠟燭,饅頭,酒水,還有麻繩孝布。
子衿皺眉,過了一會兒,把那張單子還給小桃:“照她的吩咐買吧。”
他想,她一個女人還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她要去給蕭軍烈燒燒紙,擺個供品,穿穿孝,就讓她祭奠一下死去的男人又如何?
至于她對蕭軍烈的感情,子衿嗤之以鼻,當年他活著的時候他都敢和他爭,如今難道還會爭不過一個死人?她現在只是像往常一樣,發發脾氣難過一段日子罷了,時間會沖淡一切,而他,有的是時間。
小桃拿著紙想走,想了想,突然開口問道:“特派員,夫人似乎很傷心的,你不進去看看她嗎?”
“你只管做好主人讓做的事,不必參合進來。”子衿冷下臉來。小桃嚇得一縮脖子,急匆匆的跑了。
當天晚上,玉鹿用小桃買來的白布做了一件孝衣,找了半天,在身上找到了蕭軍烈在沙漠里給她包沙棘果的那個手帕,那個手帕是他常用的,淡藍色,里面還有幾粒干巴巴的成了果干的沙棘果。
想來這些年,他留給她的遺物也只有這些了。她用剪子剪了一縷頭發包在手絹里,拿了紙錢和供品,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挖了個小坑,把自己的頭發和他的手帕一起埋了,然后燒紙,一邊燒一邊自言自語,又仿佛對面坐著那個桀驁不遜的糙漢子。
“蕭軍烈,你現在躺在下面一定很舒服吧,我聽爹爹說,河北道24州又土崩瓦解了,沒有你,他們老高興了,又可以各自為王了。你放心,沁園還安好,沒人去觸碰,過幾天我把瑯瑯送回去,你母上大人都不讓他來看我,我不怨恨你母上。鐘離子衿派人把孩子搶過來的,呵呵,你恨這個男人吧?我也恨他,可是我現在打不過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樣。”
玉鹿一邊倒了一杯酒灑在地上,一邊緩緩的說道,她低著頭,頭發從臉頰旁垂下來,皮膚雪白的,月光透過樹枝照在上面,一道一道的光暈,斑駁的冰冷。
“我呀,好幾天沒夢見你了,你個沒心沒肺的家伙,把我和瑯瑯留下,自己去享福了。爹爹說我和你沒緣分,你偏要做一只絕情的孤雁,去了那個我去不了的遠方,那我就做胡楊等你三千年,思念年復年。我現在還不能陪你去,瑯瑯還小,等他長大了,我給他娶媳婦,幫他看孩子,帶著你的孫子給你清明掃墓十月送寒衣,我要好好活著,把一個人的日子活成兩個人的熱鬧。”
玉鹿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她喃喃的繼續說道:“我給你燒紙錢了,你收到了吧,你以前對我挺好,我沒什么報答你的,就只能在你死后給你燒點錢用。你是大戶人家出身,從小就被慣壞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若是到那邊沒有錢可怎么生活?以后啊,你若是缺錢了就給我托夢,我會立刻給你燒點錢。”
身后角門處多了一個身影,月白緞子對襟長衫,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臉撒上一層清霜似的寒冷。恍若未覺,她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如何的難過和傷心,只是靜靜的說著,聲音很低很低,在這寂靜的夜里卻別樣的清晰。
“蕭軍烈,其實我昨天晚上沒睡著,我睜著眼睛看著屋頂看了一晚上,我反復的想那天的事,其實我應該是有機會救你的,只要我比子衿跑得快,先和你會和,我們一起拉上那個門閂,可是我當時那么怕死,跑到外面才發現你還在枯井里。或者,如果我不那么信任子衿,我腦子一定是壞透了,傻逼了,才那么相信子衿不會傷害你,相信你們可以在一條戰線上成為朋友。我為什么眼睜睜的看著他把你推進門里,還傻愣愣的以為是你自己不小心走進去的,他會把你拽出來,可是他把門關上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也不會原諒我自己。可笑我還曾經打算離開你嫁給他,和他一輩子子子孫孫五世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