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鹿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回到了察北子衿的官邸了。

她只是不愿意睜開眼睛，她知道有人在她周圍走動，小桃在輕聲的喚她，哭泣著喂她吃藥，子衿在默默的看著她，不靠近，也不說話。他身上特有的龍涎香的味道依舊是那樣的淡淡的縈繞。

大夫來了一波又一波，說什么病癥的都有，她就是不想看周圍的一切，吊著一口氣，閉著眼。再后來請來的就不是大夫了，是大仙，各路大仙都有，使出了各種法子。她的房間又貼滿了符紙，花花綠綠。門口掛著桃木劍，床邊放著寶葫蘆，地上還養了一只純黑純黑的小黑狗。說是黑狗眼最尖，能看到邪祟之物，便會狂吠。她的門上也灑了公雞血，說是邪靈碰到公雞血就會現原形。

然而，那只小黑狗從來了那天起，就沒狂吠過，夜里門外也沒有現原形的東西。

然后那些大仙就被送走了，又請了尼姑和尚給她講經說法，開導心胸。

念了三天經，子衿嫌頭疼，改成誰都能聽得懂的說服洗腦模式。

她的床邊，左邊一個和尚，右邊一個尼姑。

和尚：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合一。

尼姑：需以平常心，接納已成事。

和尚：需以寬闊心，包容負我人。

尼姑：需以放下心，面對難舍情。

和尚：需以美好心，欣賞周遭物。

尼姑：需以真誠心，善待眼前人。

和尚：需以感恩心，感激惜我者。

玉鹿：需以明察心，知我厭你們！

子衿大喜，玉鹿終于說了第一句話，打發了尼姑與和尚，問她要吃點什么。她卻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她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睡著，一顆心像是凋謝的花兒，干癟的失去了養分，失去了色彩，失去了芬芳，失去了靈魂。

她在反復的做著一個夢，夢里面漆黑一片，她行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甬道里，四周那樣冷，有碎石不斷的從頭頂掉落，蕭軍烈面朝著她，一點一點的倒下去，有幽藍的光閃爍在他的身后，映的他的臉色那樣蒼白，他的身上爬滿吸滿血的雞蛋大的虱子一樣的蠱蟲，唯有一雙眼睛，漆黑明亮，猶若星子，辨不出喜怒，只是那樣靜靜的看著她，靜靜地緩緩的一點點的，倒下去，什么都不剩……

“不要啊！——”她只會這樣喊這樣哭，可是又發不出聲音，一下就驚醒，瞪著茫然無神的大眼睛，看著屋頂，眼淚無聲無息。

其中一個大仙說她是受了驚嚇，魂飛了，得叫魂，得戴青魚石，青魚石能趨兇避邪，防驚嚇，納福納祿。于是，她又被叫魂21天，整天熏在香霧繚繞中。

子衿又親自去南方抓了一條巨大的青魚回來，取了魚頭里的一塊骨頭，那塊骨頭很特別，是黃.色的，形狀如心，堅硬如石，晶瑩體透，如翠似玉。

子衿親手打磨，拋光，做成一個平安扣，系上紅繩，親手掛在她的手腕上。可是依然會做那樣的夢，她疲憊的想要就此睡過去，生命已然無可留戀。她沒有勇氣睜開眼睛面對現實的一切，她想要逃避，軟弱的以為不睜開雙眼一切就沒有發生，她拒絕吃飯，拒絕喝藥，滴水不進。

子衿就親自給她灌葡萄糖漿，據說是從北平買回去的，每天給她灌兩袋子。

開始的時候，她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不吃不喝的。子衿急了，拿小勺喂她，她閉口不張。他就用手捏開她的嘴倒進去，她會一歪頭吐出來。

子衿勃然大怒：“玉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心里冷笑：“我都這樣了，還有什么懲罰的酒不能喝。”

卻沒想到，子衿喝了一大口葡萄糖水過來嘴對嘴的喂她，她吃了一驚，開口罵他，那一口水就到了嘴里，他雙手扶著她的頭，不讓她動，嘴就那么堵著她，她吐不出來，只能咽下去。他松開她，竟有一絲成功的喜悅。

她通紅著眼眶，聲音虛弱的說：“讓小桃……”

從此小桃每天喂她喝葡萄糖漿，每天兩袋子勉強活命。子衿有時候急眼了，還會嚼了一口飯菜，躍躍欲試逼她吃飯，若不吃，他就嚼了喂。她想想就惡心，也會偶爾吃一兩口飯，做樣子給子衿看。日復一日的，她瘦的只剩一把骨頭，手無縛雞之力。

直到有一天，孟長玨抱著瑯瑯來了，她才如夢方醒，坐了起來。

那個孩子太像蕭軍烈了，就是小版的蕭軍烈，他又長高了一點，也瘦了一點，穿著小褂，頭發很長，披散著，都齊了肩。

瑯瑯撲過來，“娘親，娘親！”

她把孩子摟在懷里，干巴巴的笑了笑，卻瞬間滿臉是淚。她問瑯瑯：“怎么過來了？”

孩子望著她，小手捧著她的臉：“孩兒想娘親，孩兒早就想娘親了，可是奶奶不讓我來找娘親，奶奶說我得給蕭大守孝，過了49天才讓出來，可是半年了也不讓出來。”

“哦。”玉鹿默默的點了點頭，神情十分平靜，她又再問道：“瑯瑯這么長的頭發怎么不剪一剪？”

“奶奶說不能剪，說我給蕭大守孝三年不可以剪頭發。”瑯瑯說，“娘親怎么不回去和瑯瑯在一起？瑯瑯總是一個人，很孤單。”

玉鹿就問：“奶奶現在可好？”

瑯瑯：“奶奶總是哭。”

“小桃，讓人給我拿飯去，我餓了。”玉鹿說著，隨即站起身來，她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只是每天被灌點藥和葡萄糖水，走起路來輕飄飄的，險些摔倒。小桃想去扶她，卻被她推開了，她顫顫巍巍的來到書案前，顫抖著著手去夠那只鵝毛筆，似乎想要寫字。

“我給你拿”小桃連忙跑上前來，為她鋪好一張信紙，把筆放到她手中。

屋子的門此刻還是正開著的，風吹進來，卷的滿書案的經文嘩嘩亂翻，，《金剛經》《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被玉鹿一把推到了桌子下面。小桃著急的跑過去把門關上了。

等她回過身來的時候，卻見玉鹿已經寫好了，她將那頁紙折好交給小桃，平靜的說道：“按著上面的給我買齊了，一樣不許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