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撅著嘴說:“自從火車出了察北城,這一路上總是有查票的,梳子一樣梳了七八遍,就算是只虱子也早叫他們給捏出來了,還查什么查啊,哪有沒買票的?”
玉鹿怕生事端,說:“小桃,少在這里多嘴。”
那乘車警笑道:“這回可不是查票的,聽說三等車廂里都查了十來遍了,一個一個拉出來看,也沒將人找出來。不知在找什么要緊人物,一節一節車廂搜了這么多遍,如今只差這頭等車廂沒搜了。我看他們的樣子,不搜到絕不罷休似的,只怕你們這里遲早也躲不過。”
玉鹿說道:“他們愛怎么搜查就怎么搜查,反正我們有察北特派員簽發的通行證,走,小桃,咱們去餐車吃飯去,我餓了。”她大聲說,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和察北特派員沾親帶故似的。
然而等她拉著小桃剛走出包廂不遠,實槍荷彈的衛兵就把持住了各個車廂口,車廂里的人不由驚恐的瞧著這些人,他們與站臺上的崗哨不同,一水的藏藍色戎裝,靴上的馬刺锃亮,手中槍尖上的刺刀,閃著雪亮的光芒。
這些衛兵沉默而冷淡的守望著車廂,小桃心里一陣害怕,拉住玉鹿的胳膊,哆嗦的站不穩。
玉鹿低聲說:“別怕,咱們是有通關證的,你越緊張他們越注意你。”
小桃不住地點頭,卻把臉埋在了玉鹿的肩窩,體似篩糠。
領頭的是位高個子軍官,從車廂那頭緩緩踱過,目光卻從所有年輕女子的臉上掃過,空氣仿佛也凝固了一樣,玉鹿與他目光相接,不由愣了一下。
那軍官徑直走過來,口氣雖然很客氣,話里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獨斷:“這位夫人,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小桃嚇得臉刷一下白了,卻勇敢的叫起來:“你們要做什么?”
那軍官依舊是冷淡的口氣,對小桃置若罔聞,仿佛沒看見她。只望著玉鹿:“麻煩你跟我們回去。”
玉鹿提高了聲音質問:“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哪有這樣光天化日下公然搶人?”
那軍官卻只是皮笑肉不笑,說:“王法自然是有的,這是軍事機密,你既然不肯識趣,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王法。”
說完將頭一偏,后面的衛兵便將槍栓一拉,瞄準了玉鹿和小桃,車廂里的人都嚇得噤若寒蟬,玉鹿倒是淡定了些,拉著小桃下了車,好在那些衛兵還算客氣,并不推攘,也并不斥罵,只是黑洞洞的槍口下,她倆也不敢反抗。
站臺上卻早就有幾輛車子等著,玉鹿和小桃被命令上了中間一輛車子,汽車一路駛出車站,她的心怦怦亂跳,新豐里街市比以前繁華了些。她們坐的車子在街上呼嘯而過,卻是一路暢通無阻。
曾經,也是在新豐里,玉鹿差點被臨城軍給抓去,是蕭軍烈一路護送,才保她平安,她記得那天下很大很大的雨,蕭軍烈在大雨里抱緊她,說永遠不會放手,永遠對她好。
時過境遷,城市依舊在,幾度人心涼!
車子走了不久即轉入一個院落,院門口照例有崗哨,一見車子進來,立正上槍行禮。玉鹿見車子駛入大門,路兩側都是極高大的樹木,六月的陽光特別足,那些樹木的濃密的葉子,曬得仿佛要褪色一般,玉鹿在這樣的天氣里卻沒有一絲暖意。
車子停下來,小桃被帶走了,她回頭喊叫著:“夫人救我。夫人……”
玉鹿苦笑:“小桃,我也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啊。”
小桃掛著滿臉淚痕的被押著從角門去了另一個院落。
玉鹿則被帶進一棟舊式西洋小樓,從正門進去,屋子是簡潔而時髦的西式布置,墨綠色的沙發,茶幾上甚至還放著一盆白百合,散出幽幽一縷暗香。送她進來的那個軍官對玉鹿客氣地說:“玉夫人稍等,我家大帥很快就到。”
玉鹿早就認出他是蕭軍烈的副官李永德,只是在火車上沒有機會說話,也不想讓別人看出她認識這軍官,特別是小桃在身邊的時候。
在新豐里車站,驚蟄一去不復返,她就猜出端倪了,再看到這些一水的藍色制服,分明是蕭軍烈的近衛軍。
“好。”玉鹿點點頭。
李永德出去了,房門再次被推開,這次卻是個傭女模樣的人,端著茶盤給玉鹿沏上了茶,玉鹿卻沒有喝,只是望著茶杯里氤氳的熱氣,默默發呆。
不知道何時蕭軍烈已經徑直走進來,他數日未眠,一雙眼睛深深的陷進去,下巴上長滿濃密的胡茬。他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么,可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玉鹿看到他了,上前兩步,抬手指著他,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蕭軍烈!”
他本能般伸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玉鹿,你聽我說。”
玉鹿并不掙扎,只是冷冷瞧著他,他睥睨天下,十二年來都是予取予求,可是這一剎那,他竟被她這目光刺痛了。
他竟然有一種近乎害怕的感覺,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幾乎要亂了方寸,她不哭也不鬧,只是那樣絕決的看著他,他早就想好的一篇話,就在唇邊,可是竟然說得那樣艱難:“玉鹿……真好,我還能看到你。”
玉鹿唇邊浮起一個凄厲的微笑:“蕭軍烈,你搞神馬鬼?看到你,我是不是又有一劫了啊!”
她的手腕就在他的掌心,荏弱得似輕輕一捏就會碎掉:“玉鹿,跟我回家吧,我再也不會弄丟你。”
玉鹿將手抽回去,一分一分抽回去。唇邊的笑意漸漸四散開來,那笑容漸次在臉上緩緩綻放開來,眼底掩不住那種凄厲的森冷:“我沒有家,天大地大沒有我容身之所,我做夢都被你騷擾,你簡直無恥至極。”
蕭軍烈用力想將她摟入懷中:“玉鹿!”
她揚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他微微一動,終究是不避不躲,只聽“啪”清脆一聲,他的臉頰上緩緩浮起指痕,她這一掌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踉蹌著向前撲去,他緊緊扶住她的臉:“玉鹿。”
(作者:今日三更已完畢,謝謝昨天送花的親親,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