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前廳坐了半天，抽了一地的煙頭。想了無數理由，這一天一夜沒回來的說辭。等他來到臥室，室內燈光不明，只在床頭點了一個琉璃罩子的小燈，燈光下，玉鹿的臉睡得一派安然。

他小心翼翼的在她身后躺好，伸手摟過她的腰，她的腰身圓鼓鼓的，手心處傳來胎動，他驚喜萬分，輕輕撫著她的肚皮，她迷迷糊糊地睜了眼，第一句話竟是：“老格格身體可安？”

“沒事，我母親的老病根，”他親了她耳朵一下，“睡吧，明天我陪你去送子娘娘廟。”

“你若是繁忙就不用去了，”她張著朦朧的睡眼，看著他的臉，“老格格不是嚴重了吧？怎么這兩天你就黑眼圈了？”

她記得他帶兵打仗時，連著幾天不睡覺，也是精神飽滿，沒有疲倦之色。現在竟如此憔悴，以為他不想讓自己跟著擔心，也就不說什么了，伸手摟過他的脖子，依偎著他，說：“不管發生什么，你一定要堅強，你是我的天，是父母的天，是三軍將士的天，是安陽百姓的天，你一定要好好的。”

“你若好好的，我一定會好好的。”他嗅著她身上淡淡的別樣的香味，很快就發出均勻的輕微的呼嚕聲。

第二天，他下令去往送子娘娘廟的路沿途戒嚴，廟里先清查一番，這才帶著玉鹿去了送子娘娘廟。

那廟在半山腰，香火還不錯，誰家結婚了小兩口必來祭拜上香，求個子嗣。侍衛們查過廟里廟外，就遠遠退開去了，他把車子開到廟下再也無路可開的地步，才扶著玉鹿下車。

上午十點多的陽光，在地上投下玉鹿的身影，細胳膊細腿的肚子上像扣了一個鍋，她抬手并攏五指對著陽光瞇眼睛看，指縫間被陽光照得通紅，是血液的顏色。

他看著她笑，小心翼翼的扶著她慢慢上臺階。

上了幾步，她有些喘，停下休息。他彎腰將她抱起，她發出小小的一聲驚呼，身子已經在他的臂彎里快速往上升，耳邊是他有力的腳步聲，咚咚的，踩在青石臺階上。

一路上了五十幾個臺階，到了廟門前的開闊地，他才將她放下，她拿出帕子給他擦拭額頭上細小的汗珠。怎么說也是兩個人的重量，加上她懷孕，抱著的姿勢也比較難，所以他出了一些汗，還有一點喘。

他牽了她的手緩緩走進廟里，居中的送子娘娘慈眉善目的，雖然彩衣有些剝落，可是并不妨礙玉鹿前程的心。她點了帶來的香，插到那石香爐中去，虔誠的拜了三拜。

她身子笨拙，拜的幅度有困難，他扶起她說：“心誠則靈，不必講究儀式。”

她認真的說：“還是做到最盡力，娘娘才顯靈啊。”

他笑著問：“你居然還信這個？”她臉上忽然微微一紅：“我原本不信，可是自從有了孩子，突然有點信了。”

“哦？”他笑得更深，“為什么有了娃娃才信？”

“我曾經……和你做過之后……在心里求送子娘娘給我一個小孩”她羞紅了臉，仿佛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說：“我原本不信這個，既然你求了都這么靈，我也拜一拜。”蕭軍烈嘴里說著，就在那塵埃里跪下去，嘴里說：“愿送子娘娘保佑，保佑我的夫人和孩子都健健康康，順順利利，我與她百年攜手，白首不分離。”

地下的灰塵嗆起來，他咳嗽了一聲，這才直起身子，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溫軟綿柔。

玉鹿問：“你怎么了，手這樣冷？”

他捏一下她的小臉，說：“沒事，我不冷。”蹲身下去，替她撣盡衣裙下擺上的灰塵，這才站起來說：“夫人，我們走吧。”

兩個人走出廟門，玉鹿回頭看了看，“我想看看那棵大樹。”她指著廟后瓦頂上露出來的一個大樹冠說。他點頭，扶著她繞到了廟的后面。

廟后是青石砌的平臺，一顆高大的蒼松在青石縫里破石而生，郁郁蔥蔥，蔚為壯觀。臺階下石縫里一株野菊花，小小的花頭頂著一層白霜，在風中荏弱搖曳，令人見而生憐。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她禁不住嘆了一句詩。

因為風大，蕭軍烈急忙幫她攥緊了斗篷，他緊緊摟著她的腰，只聽松風隆隆，寒意侵骨。冬天就要來臨了。

她情不自禁向他偎去，他將她抱在懷中，她的發香幽幽，氤氳在他懷袖間。他低聲說：“玉鹿，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

她仰起臉來看他：“什么事？”只覺一點冰涼落在臉上，抬起頭，卻是針樹葉上的霜被陽光曬化了，滴落下來。

她“啊”了一聲：“我還以為你哭了呢。”

他在她鬢發上吻了一吻，因為山間風大，他的唇也是冰冷的。他說：“時局不好，湯軍，臨城軍蠢蠢欲動。”

她輕輕的“嗯”了一聲“我知道啊。”

“孩子，現在幾個月了？”他問。

“八個月多一點了。”她說，手撫上高聳的肚皮。

他又說：“我想派幾個人送你回老虎嶺，在那里坐月子比較好，有親爹爹，親哥哥罩著，我放心。”

她不假思索的說：“我才不去，我要生孩子的時候，你在門外，我才能堅持下。”

“我會在你臨產的時候，提前去老虎嶺。”他握著她的手特別涼，幾乎沒有什么溫度：“玉鹿，我是害怕我帶兵出去打仗，家里的你會遇到刁難，不能安心養胎，所以，想了又想，還是回老虎嶺等待生產比較好。”

玉鹿心中萬分不舍，明知今后自己要面臨的處境，老格格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自己一槍閹了老格格的親哥哥，換成誰也不能一時接受這樣的兒媳婦。也許正如他所說，自己留在帥府總讓他分神，而自己平安了，或許可以讓他放心。

她揚起臉看著他，終于說：“夫君，你不是說給我買了個房子嗎？我悄悄的搬過去等著生孩子，我不聲張，別人也就不知道了，不會拖你后腿，我會特別乖。”

他垂眸，見她一雙澄澈如秋水般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目光里的真切熱烈卻如一把刀，將他一刀一刀剮開凌遲著。

蕭軍烈本能般要逃開這目光了：“玉鹿，人多眼雜，我不敢保證有沒有壞人盯著，萬一蕭陌楊知道了，萬一你那個假父親歐陽宇碩知道了……后果你懂的。”

她左思右想，見他無限柔情地望著著自己，那樣子幾乎是貪戀得像要將她用目光刻下來一樣，她縱有千萬種舍不得，也不想讓他為難，說：“好吧，我回老虎嶺坐月子，你可要來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