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看見一個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的山坡。山坡上長著一片松樹林，高聳入云，陽光閃爍，掛滿枝頭，帶著一股南國冬日的清涼。我登上一個向陽的山坡，在一片青色的空地上，發現了許多炸裂的新鮮的松塔，還帶著松香。

我撿了幾個在手上，坐下了。頭頂的云云隨風片無聲地流向遠方，如同一只從容不迫的大船。天上和人間的風景都美極了。我便一會兒低頭，一會兒抬頭。過了一會兒，低頭再看，嚇了一跳。那些松塔竟自行拼了個“熊”字出來。

野園幽深，歲月無情。我的心思也炸裂了，有如松塔。果然這樣，兩年過去，他還能記得我嗎？

想了一會兒，又是一陣頭痛。

這才又一個人下了山崗，要往回走。轉身時，遠遠瞥見遠處一角，透著些隱隱的紅色，倒并沒回想起什么來，只是心無旁騖地擔憂著自己的將來。

一邊苦心琢磨，一邊返還原路，回到荷風塢。才一腳從踏進門里，就聽見朝夕里頭，翠鳥一樣飛了出來，過來笑道，“姐姐！你可算回來了。有個看你的人，等了好些時了。”

我看看四周，除了我和她，哪里有人來？故道：“誰來看我？又在哪里？”一顆心早跳起來了。朝夕見我動容，只管掩口微笑，并不說話。又笑了一會，拉了我的袖子便向外走。

目不斜視，到了荷塘邊上。正要問她，來這里作甚，抬頭即看見前頭泊著一條畫船，雕紋漆彩，襯得山色青蒼，水色翠碧，更加清明好看。朝夕見我踟躕，牽衣而笑，挽了我手臂，過去登船。

我道，“是誰在里面？”朝夕依舊不答，等兩個人已然上了船，這才扣著船上門扉，脆聲叫道，“衛公子，她來了！”

衛公子！怪不得朝夕這樣歡喜！接著就聽船上吱呀一響，蕩了幾蕩，果然是衛公子低踱步出來。我微微紅了臉，忙上前請了安。衛公子居高臨下地審視了我一會，道，“剛才是去哪兒了？”

說話時不動聲色。更讓人看不出喜怒。我便斂容回道，“去了后頭的小山坡。”衛公子緊接著道，“干什么去了呢？”我道，“這幾天屋里太冷，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心情會好一些。”衛公子道，“野園里風月無邊，又無人打擾，你心情為什么不好？”

說完，吩咐人撥槳開船，我忙問，“咱們這是去哪兒？”衛公子道，“游園哪。你不是心情不好么？正好給你散散心。”我道，“咱們就這樣大模大樣的游出去，被夫人知道了，可怎么辦呢？”

衛公子迎風站立，微微合了眼，眉目微微漾出一絲笑意，想說什么，可也沒說，沖朝夕揮一揮手，道：“丫頭，你跟她說罷。”朝夕道，“咱們爺是夫人一手帶大的。夫人雖然性子潔凈，平常人不敢在野園里走動，可咱們爺卻不一樣，歷來隨便去哪兒，都是無礙的。”也是，他是夫人維護的永歷太子，她封閉野園，原來也不過就是為了他。忽然想起來，他特殊的身份來——只是，已經到了這時，夫人可還都沒和他說嗎？

想著，嘴上卻只有說，“怪不得你能大模大樣，進來看我！”

衛公子聽不到我的心聲，只是一本正經道，“可不是么！你這一時半刻被看得這樣緊，誰能進來看你？幸虧夫人偏心，知道我的心思，放我進來，和你私會。”

我急得大聲道，“誰和你私會！”

衛公子笑了一會兒，道，“你不承認，就算了。反正從此以后，我天天來找你。等你哪一天看不見我心慌時，就算王爺想把你給別人，你也未必聽啦。”說完，從懷里摸出個什么，閃到我身后，在我頭上插上。“這個，你還戴著吧。”正要取了看時，他手下用了點勁，摁住我手道：“別動！”我只好靜止不動，問，“是什么？”衛公子道，“還能有什么？不過是把你的東西，再還給你罷了。”

我抬手摸了摸，那形狀果然熟悉。我驚道，“我給珍珠的東西，怎么在你手上？”心里猶豫著，要不要再拿下來。

衛公子一間，忽然收了平時的溫文爾雅，厲聲阻止道：“我看你敢再拿下來！”

我被吼得一愣，這才住手。

衛公子才道：“你一聲不吭，就走了。我不去岫飛樓上問時，怎么能知道到這里找你？這是見面時她給我的。要我見了你以后，一定要再給你戴上。”

我登時五味到心頭，本想著還了去，從此了了這一樁事，也再也不會和衛衛公子有什么瓜葛了。今兒它卻又簪到了原來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