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兩載余,這時日于他人不過是周而復始的循環往復,而對于高家來說,卻是漫長又安定的兩載。
沈思站在高府門前,看著門前的碑刻駐足半晌。如今已是元和七年,這兩年還算太平,藩鎮也安生了許久,這眼看高承禹丁憂的日子也該滿了,平靜了幾年的藩鎮又開始了騷動,看樣子高承禹又該身披戰甲,再從父親這條路,可這進爵的路不易啊。
高承禹這幾年雖不領軍務政事賦閑在家,但朝廷的動向一直關注著,看起來暫時安定,實際上外有吐蕃不斷侵擾,各藩鎮表面臣服,但背地里都有一些勾連。
“看來你同這藩鎮的確有緣。”沈思半開玩笑般說。
高承禹將書卷向案幾上一拋,問:“這怎么說?”
“你賦閑這幾年也不見這些藩鎮有什么大動作,這剩一個多月便要被重新啟用,我還尋思著你會去哪里,再入神策軍還是有其它安排,但這么一鬧,沒準你又成了召討將軍。這朝堂眾人,想忘了你都難。”沈思坐在棋盤旁,落下一子。
高承禹說:“我倒是想什么都忘了休息休息,你和觀常三天兩頭來給我傳消息,我想不知道都難。不過這次魏博的事李相籌謀得十分細致,田懷諫年幼,底下不服之人眾多,現在最有威望的便是田興,可是也有人不服他,恐怕還得鬧上一陣子。這時若是朝廷給予田興恩澤,幫他掃清障礙,那田興必定感恩戴德,歸附朝廷。”
沈思點頭:“李相雖不主張征戰,但每每獻策必有奇效。”
高承禹看著這即將鋪滿棋盤的棋局搖頭說:“前幾日你輸了我幾局,今日還來?我是閑著,難道鴻臚寺也這么閑?”
沈思對于與高承禹下棋的結果早都習慣了,說:“同你下棋我似乎沒占過上風,都說我精于謀算,可這下棋卻敵不過你。”
高承禹笑起來:“不服氣?你就是謀算太多,我和你不是一個路子。”
沈思的確有些不服,若是打仗,他倆也是不同的路子,高承禹這兩年看起來深沉許多,以前那種隨處可見的鋒芒也被掩去不少。“我倒有些好奇,你如今若是再征討會用什么方式。”
高承禹看了眼棋盤,落下一子說:“能有什么區別,父親倒是希望我和你多學學,你看看這棋路,這許多年也不曾變,不是我不想變,是你那些我學不來啊。”
沈思笑起來:“學我做什么,你就該是氣勢逼人的樣子。”
高承禹聽了這話反而笑了,他知道沈思說的是真心話,但如今他已過而立之年,怎能還如少年那般,但是從下棋來看,心性卻是難變。
這一局還沒結束,喜勝便來尋人,沈思扔了半局棋,便匆匆走了,只剩下高承禹拿著棋子發呆。愣神間,一人已坐在對面。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霍清摸了摸茶杯,為高承禹重新換了杯熱茶。
“剛聽緒之說了些朝堂上的事,有所想罷了。”
“老師可是與你商議重回朝堂的事?”霍清問,她近來也時常想起這事情,高家三子丁憂期滿,近來有各種傳言,說皇帝要委以重任,卻是傳了各種版本,無從分辨。
“陛下會不會派你征討魏博?”霍清問。
高承禹將手中的棋子放下,笑問:“魏博的事情連你都知道了?”
霍清斜了他一眼道:“這么大的事,這府里怎會不知。”八月,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病故,十一歲的兒子田懷諫為節度副使,但在眾人眼中,畢竟是個孩子,便有人分擔了各項事務。這正是收復魏博的時機,朝中各方蠢蠢欲動。
“魏博的事情不急,若是以李相的法子,魏博真有可能不戰而勝。”
“聽聞回鶻使者不日便到長安,如今老師為鴻臚寺少卿,怕是要忙一陣子了,不知回鶻此次來有何目的?”
“和親。”高承禹面無表情地說。
霍清眼皮一跳,她知道和親這詞在高承禹心中的概念,他曾說過,男人不能守衛江山,卻只能靠女人遠嫁求取安寧。曾經安和長公主便是以類似的方式嫁給了別人。她不由問:“可如今回鶻與我們有什么能夠交換的?難不成還需要借回鶻兵力對抗藩鎮?”
高承禹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那還不至于,若是哪一日我也戰死了,也不一定輪得到他們。”
高承禹雖是玩笑話,但霍清卻沉下了臉:“又胡說了。”
高承禹嘴角揚起,露出一絲自傲的笑:“不會有那日的,如今朝廷軍隊實力已不容小覷。”
霍清知道他在想什么,說:“聽說前不久宰相李吉甫勸皇帝天下已定,可高枕無憂,及時行樂。皇帝退朝后,批評了李吉甫,倒是夸獎了李絳。”
高承禹將棋子一顆一顆收回盒子說:“你最近倒是越發關心朝政了,連陛下說什么都知道。”
霍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若是重返朝堂,我多知道些總是好的,即便是幫不上忙,也能知道陰晴雨雪,以后或許還要應付各色人物,我怕做不好。”
高承禹聽了這話,覺得有陣陣暖意,不由得道:“你若想知道什么,問我便是,只是沒必要在這些上面勞神。”
霍清點點頭,也不再反駁。但哪有那么如意的事情,她看著這些年高承禹的變化,以前銳利的少年在父親去世后都漸漸成長起來,身上的棱角也淡了許多。從前多少都有父親的庇佑,那時即便是任性些,也不會有人真拿他們怎么樣,就連吐突承璀當時也只不過下了高承禹的面子和氣勢,卻也不敢真為難他。而從此后高家便靠他們兄弟幾人撐著,如何能做得如同父親那般,他身上也有壓力,還有那些收取關山五十州的初心。
正閑聊著,便聽有人來傳話,陛下召高承禹明日入宮。
“明日?”高承禹吃了一驚,還有一月,他丁憂才期滿,現在陛下迫不及待要召見他,可魏博的事已經按照李相的法子進行,況且目前看,一切都在掌控中,這時找他又是何事。難道與回鶻有關,或是再想得多一些,與吐蕃相關。吐蕃與回鶻和大唐的關系一向微妙,其中兩方交好,另一方必然慎之又慎,若任兩方有些摩擦或嫌隙,另一方必然蠢蠢欲動。
霍清雖不明白這許多關竅,但也能明白這安靜的與世無爭的日子怕是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