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廳里已經擠了十多個人,高承禹和霍清一到,剛互相行完禮,便各自落座聊天問候起來。
“三嫂嫂,好久不見。以前也常聽三哥哥說起你,沒想到你真成了我三嫂。”高瀠看了看高承禹擠眉弄眼地笑。
霍清聽這話有些迷糊,這又是從何說起,高瀠嫁秦維那也是許久前的事了,那時霍清和沈思、高承禹剛從江南回長安,那時高承禹怎么可能提起她:“以前?怎么會。”
高瀠看霍清一臉迷茫的表情,笑著說:“我出嫁前便問過三嫂嫂關于蜀地的情形,那時三嫂嫂還說和三哥不熟,我說你們這出去走一遭江南蜀中同游豈有不熟的道理。”霍清上來就要捂她的嘴,高瀠一個閃身便躲過,繼續說:“她說三哥厲害起來跟個羅剎一樣,怕人得很。”眾人哄得一聲笑起來,那邊幾位郎君也轉頭看過來,霍清已是無奈。
那邊有眼尖的早已將這邊說的話傳給幾位郎君,只見高承禹又被笑話一番,尷尬地笑了笑,又看了看霍清一眼,瞇了瞇眼。
霍清看見他那神情,不由得捂嘴笑起來。
二嫂笑著說:“幸好不是瀠兒說的媒,不然白白耽擱了三郎。”
大嫂也湊趣說:“清娘莫怕,三郎若是對你厲害,還有我們呢。”
高瀠笑著說:“三哥哪里敢,早早就惦記三嫂了,不過被我瞧出了些門道,我才試探著說的。”
“你瞧出了什么?”
高瀠說:“三哥從江南回來后,我若是去哪里游玩,他總是很詳細問我誰家的宴會,都誰去,我若說了有三嫂去,他一定也會到場。我開始還奇怪,三哥平時也不大熱衷于這些。”
二嫂聽完先笑起來:“是了,我也記得,雖然從前有馬球賽三郎也叫瀅兒的,但那時格外殷勤。”
高承禹聽不下去了,辯駁道:“這可說得不像了,你從小打馬球哪個不是我幫你置辦的,就連馬球都是我教的,又有哪次不帶了你去。”
高瀠笑起來:“以前還不是死纏著你才帶我去的。”
這下說得高承禹也啞口無言了,看了眼霍清,只見她用手帕捂嘴吃吃地笑。
高承禹用手指著高瀠說:“就你話多,回來也走了不少路還不歇歇。”
高瀠和幾個嫂嫂對視一眼,都笑起來,傳言的冷面將軍也有急眼的時候。
霍清聽著幾人的對話,才品出些意思來,那會兒高承禹便對自己有意思了?那是什么時候,回長安后,還是在江南時?她怎么一點都不知道,等她發覺時,已是元宵節后,自己是有多遲鈍。
秦維同高家的幾個兒子都很不同,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慢條斯理,可邏輯性很強,抓得住重點,講述襄州的生活時有種娓娓道來的感覺,很容易便讓人聽了進去。曹夫人很是喜歡這個女婿,秦維不說話的時候,似乎也不會刻意注意他,一旦說話時,不自覺間便會集中所有的焦點。
霍清聽著他們在屋內的談話內容,一時間思緒有些飄忽,這世事變幻總是難以預料,前些年,自己也不會想到會和他們圍坐一堂,人生的際遇說不上遇見誰,或是遇上什么事就變了。若不是因為認識沈思,便也不會遇到高承禹,她現在在哪里又做些什么誰知道呢。而這屋子里歡聲笑語卻也是無法長久,人人都心里壓著一塊石頭,便是父親這病,雖都面上不提,但心里都明白,父親這次怕是撐不過去了。這個家最核心的支柱便可能就此倒下,往后一切究竟如何,便得靠他們兄弟三人撐起,沒有大樹的庇佑,都不得不挺起一片天。
今年長安的冬格外冷,卻一直不見下雪。到年終時,逐漸好轉的高崇文突然咳嗽起來,伴隨著高燒,終于倒床不起。
郡王府一下子安靜下來,也忙碌起來。高家子弟圍在高崇文病榻前,高崇文已昏迷兩日,今日才清醒一些。
高崇文往日精攫的眼睛黯淡無光,像極了一位年邁的普通老人,說起來也還不到七十歲。曹夫人坐在床前握著高崇文的手,滿是心酸與不舍,連日的勞累與操心,將疲憊都寫在了面上。
屋里彌漫著藥香,暖爐將屋內蒸得熱融融,待久了便沁出一層汗來。
高崇文將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叫到身邊,緩緩說:“為父這一去,你們當謹守家風,我高氏子弟不可參與黨爭,不可荒廢武學,不可攀附權勢。能退則退,不可冒進。”說罷又看了看幾個兒子說:“你祖父官至御史中丞,為父征戰一生才有如今成就。你們幾個如今已是大有出息,但家族興衰也是瞬間之勢,大郎持重,二郎耿介,三郎氣傲,你們若能互補同心,我也沒有可憂慮的事了。”
他將幾個兒子逐一看了看,對大兒子說:“以后這家便由你來撐了,若是覺得為難,也不必一味守著長安。”又看向二郎說:“你大哥懂得審時度勢,這并不是圓滑世故。三郎看上去冷傲些,但心思縝密,必有十分把握才會行動。你是非過于分明,容易樹敵,往后收斂些。”說完又嘆息一聲,道:“這世道雖非亂世,但從來不曾安定過,也不必強求。”目光轉向高承禹說:“我瞧著藩鎮之事,還得耗上許多年,陛下如今全部精力都在這上頭,這三年你也只能置身事外,三年后若是領兵在外,要更謹慎,許多事是你無法左右的,不要事求完滿。”此時這些話說出來,家中各人都覺得心痛不已,父親對幾人都看的明白,也因為歷的事情多了,對時局看得比他們遠些。
又轉向曹夫人道:“往后我不在,可要辛苦你了。”程夫人不能自持,眼淚如同落雨,哽咽難言。人人都開始痛哭,對于父親的不舍,對于前路的惶惑,此刻都從胸中奔涌而出,沖撞的人又痛又悲。
這一場痛哭后,高家眾人反而平靜許多,該來的總會來。兩日后,高崇文病逝,享年六十四歲,高家子弟跪地拜別。高家大郎主持府中事務,禮部侍郎齊晏主持喪禮事宜。皇帝親自前來吊唁,追贈司徒,葬于萬年縣,并在長安城為其設祭。
高府料理完身后事已是一月后,高家三個兒子丁憂告假,曹老夫人做主遣散了一些家中奴仆,其中也包括幾個兒子尚未有名分的侍妾丫頭。又讓人收拾幾間屋子,守孝期間,各房夫妻分房住。
如此又折騰多日,已是年節,這一年翻過一頁,而高家就此暫從朝堂沉寂,屬于郡王府的輝煌與榮耀均已成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