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承禹立即明白了李絳的意思,今日陛下已對戰與不戰有了新的思考,雖說仍防備著王承宗,但至少王承宗不主動挑事兒,朝廷也能忍他一陣子。吐突承璀慫恿一干臣子順著陛下心意主戰,而李絳力主不戰求穩。這兩方前陣子吵得不可開交,若是此時參了吐突承璀逾制越權,吐突承璀勢必在這件事上與反戰方對抗。吐突承璀之所以有這么大的權勢,都是陛下允準的,這奏折分明是參陛下專寵宦官,容易叫陛下疑心這是針對主戰派的計謀,此時不能有一方先打破平衡。
高承禹躬身道:“多謝李翰林提醒。”
自古諫官難當,可二哥執拗,況且這亦是諫官的本分,他該如何勸說。高承禹想了想一團麻的國事、家事,頭疼不已。
果不然,他拿奏折回家找二哥高承嗣,不但沒講通時局利弊,反而被二哥一通教訓,連圣賢道理都搬了出來。
高承嗣說:“你知不知道,前陣子有人舉薦吐突承璀做兵馬使,討伐王承宗。”
高承禹當然知道,點頭不言。
因為父親的緣故,即便高承嗣不在軍營,對戰爭局勢還是看得很清楚,他說:“王承宗此時求和,但這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即便他不動,周邊也不會安生,到時一旦要出兵討伐,陛下必然以吐突承璀為帥,這便壞了大事。”
高承禹質問:“你以為陛下不知道吐突承璀的問題嗎,但你想過沒有,即便是沒有他,也仍舊是別的宦官。陛下為何非得重用宦官,不是陛下不明白,自古帝王最怕什么,文臣勢力太盛,武將擁兵自重,想要遏制一方獨大,必得有人制衡,而此時陛下認為能制衡他們的便是這些宦官,這其中,吐突承璀對他最為忠心。”說完這段話他氣悶地關上房門,獨自發呆。
高母曹夫人敲門進來,她剛才已聽說兩個兒子的爭論,便過來看看。屋里早已在高承禹回長安前便精心打掃,此時屋內的熏爐升起冉冉的煙霧,淡淡的沉香與檀香混合的味道,讓人能安靜舒緩下來。
高承禹本來半躺著,見是母親,忙起身行禮喚到:“母親。”
高母坐下笑著說:“你和二郎的話我都知道了,難得你也懂得審時度勢了。”
高承禹聽這話簡直哭笑不得:“母親難道覺得我說得可對?”
高母搖頭說:“對與不對不是我評判的事,我只是覺得,若是以前,你怕是和二郎一個脾氣,認定錯的便絕不姑息,這兩年出去磨練一番,越發成熟了。”
自己有變化嗎?高承禹自己沒覺得。
高承禹說:“我有那么拗?”
高母呵呵笑起來:“你若是當了御史,怕是早吵起來了。”
高承禹聽了這話也笑了:“怎么可能,估計早打起來了。”
二人均笑起來。
高承禹看母親心情極好,便問:“母親,霍家的事情,你考慮如何了?”
高母一聽這話,心下好笑,面上也不露出來,故意端著一副嚴肅表情說:“為何一定要是霍家女兒?”
高承禹一下子緊張起來,說:“母親,您不是一貫教導我們,為官切勿有門第之見,為何娶妻不可?”
高母說:“并非是因門第之見,我嫁于你父親時,他不過像你如今一樣,且無家門蔭封。霍家女兒并非不好,只是性情無羈,不易退讓,而你以后若是常年駐兵在外,必然辛苦,我只希望你娶一位溫柔淑德的女子,可以敬重你愛護你。你父親不過一武將,不通朝局人心,你也太過方正,嫉惡如仇,須得有溫潤圓融的人互補方妥。”
高承禹頭一次聽母親如此推心置腹跟他說婚姻之事,為了自己思慮頗多,甚為感動:“兒明白母親的心情,但您也說了,我恐怕以后會常年在外,清娘性情堅毅,無論有多艱苦,定能與我相隨,且遇事冷靜,絕非一般官家女子可比。娶妻當榮辱與共,禍福同當。且霍家在朝廷沒什么根基,我們也可避開朝堂黨爭傾軋,這不正是父親愿意看到的。父親不通文章,只愿領兵打仗,母親難道看不破嗎?”
高母嘆了口氣說:“你真是長大了,看問題也明白許多。人都說你和二郎一般耿介,我可看得清楚,平日里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高承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只是厭煩那些虛與委蛇的應付,人說我冷面倒省去許多麻煩。”
高母點頭:“我知道你是個有原則的孩子,我也很放心,凡事并非一味強硬才能有效果,需要進退有度,但這官場卻是這點最難。這幾年看你跟著緒之,確實思慮周全許多。”
高承禹見母親又換了話題,急忙說:“母親,這次在邢州遇上些事情,生死關頭,清娘縱使自己丟了性命也不愿我與咱們家牽涉其中,如此重情義與識輕重之人,還有什么顧慮?”
高母一聽,立即變了臉色:“你遇到什么大事了?”
高承禹原本不想提這件事,但為了說服母親,只能說部分:“不是什么要緊事,牽扯軍機,我不便說明。但從這件事你便可看她的人品,也是識大體知輕重,并非任性之人,還有什么擔憂?”
高母一聽狐疑地問:“你們倆個...?”
高承禹不愿母親誤會霍清與人私定終身,忙解釋:“母親多慮了,清娘并不知道我的心思,她也只是感念我救了她的命,我從未做過任何逾禮的事情。”
高母點頭嘆到:“那就難得了,生死關頭還能顧全他人。”
高承禹見母親贊賞,內心歡喜,說:“母親,你這便是同意了。”
高母長嘆一口氣說:“待我與你父親商議后再做決定。”
高承禹大喜過望,父親在此事上定不會有什么異議,畢竟,霍清他見過的,在平定西川過程中有過接觸,對霍清的印象很好。
高承禹問:“父親今日什么時候回來?”
高母聽到這話忍不住笑起來:“你便這么心急么?”
高承禹此時才反應上來母親的意思,以為是他急著求父親同意婚事,連忙解釋:“兒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父親近日身體不適,不能飲酒。”高崇文今日被叫去赴宴,高承禹擔憂他禁不住勸會飲酒,畢竟身體剛恢復好。
高母拍了拍他的手說:“這宴席也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