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相傳玄宗時期的梨園雷氏傳人來到潤州,他們常年游歷,去過了不少地方,每到一處便是一兩個月,座無虛席,評價頗好。
因為特別受歡迎,基本上能去觀看的人非官即貴,李锜府上的女眷自然是不能錯過這場梨園戲。
杜秋陪安和長公主坐在二樓正中的廂房內(nèi),私密性極好。這廂房是個連間,戲唱一半時,杜秋引著霍清從另一間廂房走入。霍清對著安和行了個禮:“妾霍清見過長公主。”
杜秋笑盈盈地說:“你們先聊,我去看看戲。”說罷便離開了屋子。
安和長公主有些疑惑,這分明就是那日所見的琵琶女:“霍娘子便是獻(xiàn)賀禮之人?”
霍清搖頭道:“妾也是受人之托。”
側(cè)門吱呀一聲響,高承禹著一聲煙色圓領(lǐng)袍衫緩緩步入,安和長公主看見他的剎那立即站起來,兩人隔著三五步的距離,高承禹卻是一直沒說話。
安和長公主露出一絲笑喚道:“子睦,別來無恙。”
高承禹回過神來,對著長公主行了個平禮:“安和。”
這一幕見面的場景著實出乎霍清的意料,她原以為二人見面一定會感懷難過,卻沒想到如此平靜。霍清默默地退了出去,看見杜秋捧著一杯茶閑閑地倚著欄桿看戲,一股慵懶的風(fēng)情,她便也走了過去。
“這曲真是難得,怕是如今長安也不多見了吧。”杜秋淡淡地說。
昔日玄宗皇帝創(chuàng)辦了梨園,往后戰(zhàn)亂動蕩,梨園弟子死的死散的散,雖然已過去了幾十年,梨園教坊也重新經(jīng)營,但再也找不回昔日的風(fēng)采。
“聽聞不少梨園弟子輾轉(zhuǎn)到江南,江南一帶的歌舞戲還延續(xù)著當(dāng)年的精髓。”霍清也忍不住嘆道。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杜秋和著臺上的曲子悠悠地唱著,“前些年,聽聞李龜年在長安出現(xiàn),可見,江南再繁華,長安終究是難忘的。”
是啊,長安,不僅僅代表了富庶繁華,那也是最接近高貴權(quán)利的地方。離家這么久,也是該回去了。
不知唱了多久,聽見身后的門吱呀一響,霍清和杜秋同時回頭,安和走了出來,看了正在表演的歌舞,聽了半晌,說到:“梨園傳人我也是許久未聽過了。”
霍清聽到這句話,內(nèi)心也生出莫名地感慨來,緩緩說:“想來當(dāng)時也是尋常吧。”
安和把霍清認(rèn)真打量了一番,霍清有些奇怪,但也不好相問。“難道是少將軍將什么事情交給了自己。”霍清默默想。
安和長公主留她坐了會,不過都聊了些家常閑話,臨走時,很關(guān)切地叮嚀到:“接下來變數(shù)無法估量,在潤州一切小心。子睦雖話不多,但心思也是極細(xì)的,也定能護(hù)你周全。若有變數(shù),我尚有親信可以護(hù)你安全離開。”
“妾不足以讓長公主掛懷,有少將軍和沈先生的籌謀,不會有太大風(fēng)險,只是請長公主務(wù)必保重。”霍清很感念她的關(guān)心。
安和溫和地笑了笑,拍了拍霍清的手背,沒再說什么。
接下來幾日,高承禹經(jīng)常一整天都不見人,因為事關(guān)軍事機(jī)密,霍清也從來不問,但也不由得有些焦急。
不過月余,鎮(zhèn)海軍中嘩變,節(jié)度留后王澹被軍士殘忍殺害,大將趙琦勸阻中又被群人殺死。李锜假裝不知情,并作出十分痛心的樣子。而據(jù)安和長公主言,李锜對王澹早已不滿,從王澹任留后以后,展現(xiàn)的軍事才能和手段遠(yuǎn)在李锜之上,且王澹多次勸李锜奉召入京。高承禹原打算從王澹處對付李锜,沒想到被李锜搶了一步。這下計劃又需要調(diào)整。
霍清對此事的形勢雖看不了那么長遠(yuǎn)透徹,但也明白恐怕有變。
終于見高承禹緩了幾日,霍清忍不住問:“計劃得怎樣了。”
高承禹點點頭:“基本都妥當(dāng),還得等。”
“還要等?”
“嗯,等逆反之罪坐實,等他先動手。”
正說話間,門被叩響,高承禹警覺地從窗子觀察,只須臾,便打開了門。安和長公主著一身布衣,神色凝重。
安和顧不上客套,待門關(guān)上后立即開口:“李锜上個月便派出他的心腹,分五路帶兵窺伺各州刺史,如有異動,便當(dāng)場絞殺。這幾日要格外注意,若得了手,那便更不易控制。”說完遞上一張絹帛。
高承禹打開地圖,默默道:“常州李深、蘇州姚志安、杭州邱自昌、湖州趙惟忠、睦州高粛,這五州當(dāng)初任命時皆是能掌兵之才,從上任始,想必各自就防著今日之變,我會想辦法知會他們。他派出的這幾個人,尚翻不出大浪來,而今最重要乃是要拿下其他各州,若這五州失,李锜必死守其他幾州,要擒住人,必先布好網(wǎng)。安和,你覺得會是哪里?”
安和長公主想了想,指上地圖上一處--宣州:“宣州是鎮(zhèn)海的富庶之地,以他的性子,必不愿丟。”
高承禹看著地圖默默不語,似在思索著什么,又看了安和一眼,終是沒開口。
安和苦澀地笑了笑,說:“你不必顧念我,我早知有今日一戰(zhàn),必不忘肩上的責(zé)任。李锜看似風(fēng)光,而軍中實際已分化,將領(lǐng)和兵馬使與他并非全然一心。畢竟這幾年富庶生活,軍力大不如前,斗志也損了大半,誰又愿意冒著被株九族的風(fēng)險去打沒有把握的仗。”
高承禹打斷了她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去太冒險,萬一被發(fā)現(xiàn),況且你現(xiàn)在的處境已經(jīng)很難了,倒不如不要再回去。”
“不行,我一旦失蹤便意味著朝廷開始動作,我留下好歹還是個人質(zhì),你們繼續(xù)按照計劃行事,大約哪些人心有二用,這么些年我已有數(shù)。”說完,安和自嘲地笑了:“李锜不會殺我的。”說出這句話后,她有些失神,這是多么矛盾的抉擇,她對李锜雖無情,但這些年李锜對她從來殷勤周到。而她現(xiàn)在謀劃的卻是如何令他失敗。其實,她有過一絲僥幸,如果唐庭出兵前,李錡的布局皆失敗,那或許還肯選擇臣服這一條路。而她是大唐的長公主啊,流淌在骨子里的血,還有那多少人復(fù)興唐庭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