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弗道,
“知道了,今日回來給你答復(fù)。”
江若弗吩咐頌卷備馬,不多時已經(jīng)到百聚樓下,百聚樓的掌柜誠惶誠恐上前,
“世……殿下玉安,草民以為殿下再也不會步臨百聚樓了,此番見殿下再臨門,實在是喜出望外,草民定然不會再讓上次的事情發(fā)生。”
“天字號還一直為您留著,您什么時候來都可以。
江若弗擺擺手,
“起來吧。”
———
小玉逗弄著圓圓,而溫孤齊熟視無睹,小玉咯咯地笑,
“小姐你看。”
溫孤齊懶得回頭去看,只是兀自翻看江若弗留下來的提要。
江若弗留的提要比他的其實精簡很多。
他的事情,大多數(shù)有關(guān)于朝廷,而江若弗的事情大多數(shù)都是瑣事。
其實她真正費心在做的事情,往往很少提及。
留提要,不過是兩人從一開始互換就留下來的習(xí)慣。
保證不至于被看出端倪。
而隨著他們越來越熟悉,要提點的事情就越來越少,很多事情也就一筆帶過。
江若弗很細心,還會把事情分類,關(guān)于不同的人,不同地方發(fā)生的事情分開歸類,翻看起來很方便。
只是溫孤齊腦海里,江若弗被下藥之時的畫面仍舊久久不去。
不知道她是否有絲毫記憶。
正此時,鳴笙拿著紙條走進屋里,屋外,一只信鴿正撲棱棱飛向藍天。
“小姐,世子約您在百聚樓見面。”
溫孤齊回神,視線落在江若弗的紙條上。
倘若不是這張紙條,他都還沒意識到,
江若弗作為陳王世子時的字,寫得越來越像他了。
細節(jié)處略有不同,乍一眼卻看不出端倪。
明明不久之前,他還希望她練字,甚至給她字帖。
后來因為江若弗不練尹碑而作罷。
卻不想她會私下里花不少功夫練字。
百聚樓。
江若弗與溫孤齊面對而坐,溫孤齊道,
“夏獵之事,倘若到時候換回來了,我自行打算,若是沒換回來,你也不必著急。”
江若弗垂著頭應(yīng)聲,過了一會兒,卻道,
“世子是為了我,答應(yīng)了太后娘娘,十五日后除平端王?”
溫孤齊沒有看她,而是看向了窗下,人如流水,車馬熙熙攘攘,叫賣聲不絕于耳,他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派云淡風輕仿佛沒當回事兒,
“只是順便而已,縱使不因為你,我也會短時間內(nèi)除平端王一派,畢竟端王已經(jīng)異心,留他不得。”
江若弗安心了,
“原來是這樣。”
只是心底卻又有按捺不住的些微失望。
百聚樓的伙計敲門,送進來一碟子切好的沙果。
江若弗只是略嘗了一口,就忍不住想吐出來。
而溫孤齊卻是面色毫無波瀾地吃下去。
江若弗看著溫孤齊吃,忍不住阻止道,
“世子,還是別吃了吧。”
“這果子極澀,怎么能入口,只怕會吃壞了腸胃。”
江若弗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溫孤齊在百聚樓必點的居然是這么難吃的一道菜。
而他每一次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不管是用她的身體還是自己的身體。
溫孤齊喝了口茶,應(yīng)道,
“嗯。”
說完,果真就不吃了。
江若弗和溫孤齊坐了一會兒,兩人便各自回府。
溫孤齊剛回府,便聞有客人在。
他進了門才知道是什么客人。
江桑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眼神里有濃稠得化不開的憂思與溫柔。
江桑幾欲開口問溫孤齊這幾日的際遇,溫孤齊卻只是不理他,獨自看書。
末了,江桑在對面看著他,溫孤齊來了一句,
“若是無事,我要先更衣沐浴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是在趕人了。
江桑站起來,卻脫口而出,
“若弗,我之前——”
溫孤齊隨手把書往桌上一扔,
“鳴笙,送客。”
江桑都來不及多說,鳴笙已經(jīng)上前,
“堂公子,請。”
江桑其實是想和溫孤齊致歉。
因為之前他過于輕視江若弗,甚至于傷害了她,而月氏的行徑也讓江若弗受了不少的傷。
而且,他想和若弗待在一起。
盡管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
但他就是想見見她。
江桑走時還戀戀不舍得回頭看,只是溫孤齊并不回頭,隨江桑離開。
江若弗回了陳王府,不料頌卷竟然也端上了一盤沙果。
江若弗道,
“這沙果著實難吃,又苦又澀,其味極腥,而且還磨嗓子,為何還將此端上來?”
陸丹若從門外進來,意外道,
“表哥竟然不喜歡吃沙果了嗎?”
江若弗看見陸丹若,愣了一愣。
畢竟在世子的生辰宴上,陸家夫人盜名取恩的事情被她酒醉說了出來,陸家和世子親近正是因為這個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沒了這層關(guān)系,陸丹若其實沒資格再叫這一聲表哥。
陸丹若也有些尷尬,卻從頌卷手中接過了那盤沙果捧到了江若弗面前,
“表哥,你往常可是最喜此物。”
“現(xiàn)如今是沙果大盛的夏日,該是多食才是。”
江若弗實在是不解溫孤齊究竟為何喜歡吃這般味澀的食物,這般粗礫簡直讓人難以下咽,還可能會劃傷喉嚨與腸胃,與食麥稈的感覺無異,而且果子本身還有一股極苦的味道。
“往后,還是不要將此物端上來了。”
當時她勸世子,世子也同意了,當即停下筷子,想必不會介意她此時做法。
陸丹若尷尬道,
“表哥莫不是還生氣那日的事情?”
她把沙果往前捧了一捧,
“表哥,所以你連我端給你的果子也不愿意吃了嗎?”
江若弗忙道,
“并非如此,只是此物有傷脾胃,盡量少食為好。”
陸丹若詫異,看向沙果,
“可是表哥不是說,這是戈壁沙漠里最常長的果子,在戰(zhàn)爭水盡糧絕之時,這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縱使不喜歡也得習(xí)慣這個味道嗎?”
“以前我也勸過表哥你的,那個時候,表哥你就是這么說的。”
“表哥一心向著江山大盛,無垠沙場,這么多年,一直在吃沙果,怎么突然就不吃了,莫不是心中還在介意我母親的事情?”
江若弗愣住了,世子原來不是因為喜歡而吃,而是為了要習(xí)慣沙果的味道而吃。
可是世子當時卻并未向她解釋什么,只是單純停下筷子,不做過多解釋。
卻對陸丹若言明緣由,來龍去脈絲毫不隱藏。
江若弗垂下眸子去看那盤沙果,
原來,她終究是世子眼里的外人罷了。
世子若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吃沙果,既然都堅持了這么久,自然就不會中途輕易間斷,旁人勸告亦難以改變。
若世子真心待她,將她當做自己人,當是向她言明緣由。
可世子停下筷子,就不再贅言,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讓她不再多言吧。
江若弗心中涌起一陣苦澀。
清暉苑,
溫孤齊吃著沙果,圓圓跳上他懷中,溫孤齊下意識想把圓圓拎下去,圓圓卻咬了一口他手中的沙果。
嚼著嚼著吃進去了。
溫孤齊有些意外,把沙果喂給圓圓,圓圓吃得津津有味。
他笑了一笑,自言自語道,
“你倒是不像她。”
溫孤齊少有的把圓圓抱起來,走到院子里曬太陽。
圓圓卻不耐煩他抱,仿佛能感覺到他不是自己主人一般。
一下子從他懷里躍出去,飛出了墻外。
溫孤齊下意識伸手扒住墻,輕松翻墻而過。
這是若弗的貍奴,倘若丟失,定然會很難過。
但溫孤齊翻過墻跳下來的那一瞬間。
看見了巷子口站著的白衣男子。
一雙煙朦的妖眼靜靜的看著他,面容將妖冶和端正合而為一,亦正亦邪。
顧云旗倒在陽光下的影子長長延伸到溫孤齊腳下。
因翻墻而卷動的衣袂隨風而動,慢慢靜止下來。
顧云旗只是站在巷口,而貍奴乖巧地窩在他白衣胸膛之上。
兩人對視,明陽傾瀉,墻倒映下來的陰影落到另一面墻上,形成黑白分明的兩個區(qū)域,雖然處在同一個地方,卻渭涇分明。
恰如此刻的溫孤齊與顧云旗。
溫孤齊瞇了瞇眸子,
“煩請顧公子將貍奴還給在下。“
顧云旗垂眸,圓圓用耳朵蹭了蹭顧云旗的手腕,全然一副討好的媚態(tài),他聲音清朗溫和,叫人聽之心悅,
“小白原來是跑到了江小姐這里。”
“難怪在下遍尋而不得,這段日子多謝江姑娘照料了。”
顧云旗抬步就要走,溫孤齊卻喚了一聲,
“圓圓。”
白色貍奴正在舔自己的爪子,聽見有人呼喚自己,下意識跳下了顧云旗的懷抱,向溫孤齊走去。
快步走到溫孤齊面前,一躍跳上了他的肩膀,溫孤齊順勢抱住它。
顧云旗回頭,忽然笑了,
“原來,它喜歡這個名字。”
顧云旗向溫孤齊走過來,高大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擋住了溫孤齊面前的陽光,顧云旗帶笑摸了摸他懷里的白色貍奴,
“小白到了夏日總是會失蹤,家奴寄信去江南,告訴我說小白丟失了,之前未曾明白,現(xiàn)下倒是清楚了,原來是小白給自己又找了個主人。”
顧云旗低下頭,垂眸看著溫孤齊笑,笑容很是溫柔,溫孤齊忽起警惕。
顧云旗彎下腰來,和溫孤齊對視,
“四機當數(shù)氣機,地機,事機,力機。”
“我走來此處,如今與姑娘相見是我的力機,在此相見是地機,小白是事機,緣分是氣機。”
竟是花朝宴上,溫孤齊糾正過顧云旗的四機論斷。
溫孤齊卻只是冷下面色,
“顧公子慎言,我與顧公子并無什么緣分可言。”
顧云旗并不生氣,笑著看他,和聲細語道,
“待秋日,我再來接小白,如今姑且先讓姑娘養(yǎng)著。”
陽光撒在他精致而骨肉勻稱的側(cè)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陰翳,那雙妖眼上的淡淡紅痣?yún)s在陽光下紅得略粉,妖魅的一雙眼睛仿佛在誘人接近,瞳孔里仿佛有深不見底的潭水,而倒映在他瞳孔里的人就在那潭水中蕩漾。
長安瑯瑯,只見顧郎的傳言非虛,倘若此刻站在顧云旗面前的人是女子,只怕會為他心動。
只可惜,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溫孤齊。
鳴笙追出來,便看見溫孤齊和顧云旗姿態(tài)曖昧地站在一起。
顧公子低著頭看自家主子,而自家主子抱著貓,竟也不躲避,而是直視著顧家公子。
圓圓忽然又從溫孤齊手上跳下來,鳴笙連忙去追了。
溫孤齊言語中暗藏機鋒,面色冷寂,
“不管是什么,都不必顧公子來讓給我。”
顧云旗卻溫聲細語,
“說得是,小白認若弗你當主人,自然不需要我來讓。“
竟是有意哄著溫孤齊的語氣。
溫孤齊聽著,心下愈發(fā)躁動,冷淡道,
“我與你沒有四機,往后還請顧公子言行多加注意。”
“告辭。”
溫孤齊要走,顧云旗卻抓住他的手腕,溫孤齊本就在強壓怒意,此刻顧云旗還伸手碰江若弗的身體,那怒意像是被開了起子,一瞬間爆發(fā)出來。
溫孤齊反手就將顧云旗拉著他手腕的手反扭。
而顧云旗絲毫沒有防備,竟是被溫孤齊扭得聽見了骨頭一聲脆響。
溫孤齊反剪其手,將之一把推到墻上,摁住顧云旗的肩膀,冷聲道,
“往后不要輕易觸碰我。”
顧云旗忍痛垂眸看他。
溫孤齊卻只是威脅道,
“我這話只說一次,不要輕易招惹江若弗,江若弗和你沒有絲毫緣分。“
顧云旗額上的冷汗乍現(xiàn),卻仍舊鎮(zhèn)靜道,
“太后娘娘許你婚嫁自由,難不成由不得我君子好逑?”
溫孤齊下意識道,
“我已有心上人。“
顧云旗忽然直接了當?shù)胤磫柕溃?br>
“是陳王世子?”
溫孤齊都愣了一愣,卻立刻道,
“這不關(guān)你的事。”
顧云旗強作鎮(zhèn)定地笑笑,
“你與陳王世子倒是相似,我還以為你心悅陳王世子。”
溫孤齊松開了顧云旗,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警告道,
“往后不要再接近我。”
他背身走了。
而顧云旗站直了身子,立刻有下人從巷子那頭沖過來,
“主子,您還好吧。”
顧云旗轉(zhuǎn)了轉(zhuǎn)自己的手腕,目光卻探究地看向女子背影,
“她這般厭惡我,不出意外是陳王世子的人。”
下人道,
“您的意思是……”
顧云旗看著溫孤齊背影,
“或許,我們有可能找到了溫孤齊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