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那哪能啊,我們最尊敬的可就是您了。”
“先生要是下不過若弗,不如和學生下一次,學生保證讓先生贏,好在大家面前找回點面子。”
錢先生倒是個脾氣怪好的小老頭,和辜先生完全不一樣,
“得了吧,贏了你我能找回些什么面子。”
“你上次的成績,可是倒數第七啊,就這個成績,我恐怕你都不敢跨境棋社的大門。”
“嘿,先生,不帶您這么貶低人的,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溜溜才知道,您敢不敢和我比試比試。”
錢先生揣起手,果真爽快地答應道,
“這有什么不敢的,老夫還怕爾等小兒不成?”
而錢先生走后,很快就有人補上了江若弗對面的位置。
江抱荷看向眾星捧月的江若弗,捏緊了棋子。
而江婉蓉覺得有些奇怪。
明明,江抱荷是江若弗的嫡姐不是嗎?
怎么反倒是和江若弗疏離至此,她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嗎?
“抱荷,到你了。”
江抱荷回神,
“……好。”
她隨手就落下一個子,考慮也未曾,顯然是心不在焉。
江婉蓉隨口道,
“等會兒上辜先生的課,你背了《靖康傳信錄》嗎?”
江抱荷心不在焉地道,
“什么錄?”
江婉蓉搖了搖頭,
“先生好幾天前就讓咱們研讀,這可是辜先生的課,等會兒背誦,背不出來就完了。”
江抱荷皺眉,
“什么時候說的?”
江婉蓉懶得和她再重復了,
“我去找江燕下,你趕緊找人借書背背吧,還有一刻就上通古課了。”
江婉蓉直接把殘余的棋局留在那兒不管了。
這江抱荷雖然是內史的嫡女,卻許配給名聲最臭的端王世子。
之前自己和江蘭潛玩在一起,是覺得江蘭潛也許是潛在的對手,要拉近機會,知己知彼方百戰百勝。
卻沒想到江蘭潛真是個心腸惡毒的糊涂蛋子,居然害江若弗。
險些傷了小辜先生一連三位先生。
江若弗那里她又擠不進去,江若弗看起來就不好接近,江舒云倒是好說話,卻和誰都這么友善。
她想位列第一,總不可能單打獨斗吧。
現在她還在第三列,要想到江若弗和江舒云旁邊坐著,還有好大一段距離。
江燕現在是第二列的唯一一個,其他沒得說,廚藝著實差了點,沒在優等里評級就算了,居然只得了個良。
江燕,委實差了點。
她雖然希望能沒對手,走得順利些,可不代表她不想在這種環境里和強者并肩作戰。
畢竟,螟蛉之女又不是只選一個。
杜先生都說了,不管最后有幾個在第一列,全都是大宗的螟蛉之女。
江抱荷急找,
“我現在記起來了,我前幾天交代你了吧,你到底給我帶了沒有啊。”
葉倩也幫著找,
“奇怪啊,奴婢明明放在書箱里了,怎么就沒了呢?”
她表面上著急,實際上,動作卻慢慢悠悠,因為她知道,怎么找都不會有的。
———
辜先生的臉色冷下來,
“沒背是吧?”
“沒背給我滾出去站著。“
江抱荷急著要辯解道,
“先生,學生是一時找不到書,不然現在定然背下來了。“
辜先生聽江抱荷居然還詭辯,把手里的書往桌上一拍,黑著臉道,
“四天時間,你用四天都找不到一本靖康傳信錄嗎?”
江婉蓉拿著自己的書,淡定地站在江若弗后面,慢慢悠悠地道,
“江抱荷,你若是沒背的話,還是聽先生的話,趁早出去吧,上次你長姐不也是出去站了一個上晝嗎,你看,不也是什么事情都沒有?”
“先生給了四天時間,你一時找不到書本情有可原,可四天內都沒有找到,這未免有些荒謬可笑了,你既然敢這么放肆,想必就早猜到后果,現如今先生教誨懲處,你又怎能不聽?”
江婉蓉悄悄覷向前面的江若弗,繼續道,
“若是你不背,那就別礙著別人背,若弗姐姐都在這兒等了好久了,你沒背就沒背,胡攪蠻纏什么呢?”
江抱荷不可置信道,
“方才還是你提醒我,才過了一刻鐘,你就———”
變成了江若弗的走狗。
江婉蓉打斷了江抱荷,
“這么久以來,我還第一次見不服辜先生管教的,要是你真厲害,和我耍什么威風?你有本事背一遍吶,攔在這兒耽誤別人做什么!”
江若弗全當和事佬,開口輕描淡寫地和稀泥,回頭道,
“婉蓉,罷了。”
江婉蓉聽江若弗居然叫她婉蓉了,她更來勁了,居然還朝江抱荷翻了個白眼。
而江抱荷自從訂婚的事情傳了出來之后,就少有女子再愿意和她接近了。
一時之間,居然無人幫她說話,也無人同情她。
反倒覺得她多事。
四天都找不到一本靖康傳信錄,騙三歲小孩呢!
自己懶就懶,耽誤別人被先生當面教導的時間,一堂課就區區一個時辰,這里可有三十多人等著先生當面指點。
全耽誤在江抱荷身上,后面的人還學不學了?
辜先生第一次遇見敢在課上違逆他意思的,他冷臉道,
“出不出去?”
江抱荷忙求道,
“先生,求求您了,學生愿意抄十遍靖康傳信錄,學生不想去走廊上站著。”
江蘭潛上次丟死人了!她才不要那樣。
辜先生干脆地跳過她,
“江若弗,四日后如何?”
江若弗流暢地背道,
“四日,余待對,班于延和殿下。聞宰執奏事,議欲奉鑾輿出狩襄鄧間。余窮思之,以為不可……”
后面的人也是嘴角一抽。
平日里都是他們之間選擇背哪個片段,先生對江若弗,居然直接隨便抽。
要命的是,她還真會!
江若弗氣定神閑地背完了辜先生抽的片段。
辜先生卻拿起了戒尺,后面的人心里警鈴大作,
這這這還背得不夠好嗎!
這還要懲罰?
辜先生的語氣就是雞蛋里挑骨頭,
“勉勉強強吧。”
“伸手。”
后面的人已經笑不出來了,個個哭喪著臉。
江若弗這恐怕算是倒背如流了,這都不能讓先生滿意。
他們背得還不如江若弗熟悉呢!
恐怕他們都完了。
只是辜先生卻沒有打江若弗,而是將戒尺遞給江若弗,
“大宗有義務教導旁支,既然你現在是大宗之女,那就由你代老夫管教旁支。”
“江抱荷今日不尊師命,抽手板二十,以儆效尤。”
江若弗恭敬道,
“是。”
江抱荷猛地后退道,
“不,先生,您不能這么做!”
“她才不是大宗,她不過就是一個區區庶女,身份低賤,她娘————啊!”
江若弗猛地一戒尺抽在江抱荷手背上海,江抱荷尖叫起來。
江抱荷把自己的手往后縮藏起來,江若弗卻面無表情地直接拉住她的手,反手又是一手板,清脆異常,皮肉和竹片碰撞的響聲,讓后面的人聽著都面色一痛。
江若弗死死拽住江抱荷的手,讓她沒有縮手的可能,而后毫無波瀾地一戒尺又一戒尺下去,滿講室的人就看著她挨打,漠然平靜,仿佛沒看見一般。
江抱荷的眼淚忍不住地落下來,手則通紅發紫。
江若弗每一板都用了十足的力氣,看起來她下手不重,實際上卻打人最痛。
這些,都是曾經她跪在主院受罰之時,朱氏和江抱荷教她的,現如今,她不過是還給江抱荷罷了。
江抱荷的眼淚忍不住地從眼眶里迸發出來。
江若弗只是冷著臉,當著所有人的面,打著江抱荷的手板。
江抱荷眼淚汪汪,而江若弗面無表情。
“去找大夫救你那個傻子哥哥嗎?”
“干什么,當然是來打死你這個千夫女的孽種!”
“可惜呢,我的雪寶這幾日不太舒坦,府醫得先治雪寶,怕是沒時間治你那傻子哥哥。”
“賤人,還以為自己是什么千金之軀嗎?不過就是從娼妓肚子里爬出來雜種,就是送給別人做通房,別人都嫌臟!”
“做妾真是便宜她了,她就該配最下賤的奴才。”
“哦…我當是祭拜誰呢,原來是祭拜你那個早死的哥哥,要我說,江于就該死!江懷隱和江于生得一模一樣,同胎而出,可只有江懷隱是神童,江于什么都不是,你說江于是不是該死?”
“只可惜啊,你那個聰明的哥哥,現如今也成了傻子,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記憶里的江抱荷一腳踢翻了火盆,那火就從江若弗眼前呼地燒過去,燒了一半的紙錢紛飛。
記憶里的畫面在燃燒,那火光卻在江若弗眼底燃燒,燃起熊熊烈火,蒸騰記憶里的怨懟怒恨。
清脆的響聲在一室之內伴隨著讀書聲同起。
眾目睽睽,大庭廣眾。
江若弗冷著臉,狠狠地將戒尺打在江抱荷手心里。
江抱荷每被打一下就痛得縮一下肩膀。
然而這不足她所受萬分之一的痛。
從前受過的所有,她會一點點地全部還給他們。
——
暮色四合,江若弗立在后山下,面前的火盆慢慢地燃著,明耀的火光照明了她的面龐,江若弗將手中的紙錢丟入火盆之內,面色漠然,
“五哥,你不會枉死的。”
火舌舔舐著火盆,像是山一樣升騰。
她的哥哥滿身是血地躺在記憶里,而另一個哥哥就此不智,這輩子都無法如常人一般生活。
她不會輕易放過害他們至此的惡人。
江懷隱披著外衣,靜靜地站在陰暗處,看著江若弗燒紙錢。
江于。
江于死了十年了。
今日…是江于的祭日。
明月一輪,紙錢的火慢慢地熄滅了。
江若弗起身,鳴笙收拾干凈了燒紙錢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卻遇見了江抱荷。
江抱荷側目瞧了江若弗一眼,眼神一抖,只想裝作沒看見,和江若弗擦肩而過。
江若弗叫住江抱荷,
“江抱荷。”
江抱荷聽見江若弗叫自己的名字,竟是無來由地一哆嗦。
江若弗淡淡道,
“你還有東西在我這里。鳴笙,拿給她。”
鳴笙從書箱里拿出一本靖康傳信錄,遞給江抱荷。
但江抱荷看著那本書,卻沒有伸手接,她咬牙道,
“原來是你拿走了我的書。”
江若弗從鳴笙手里將書拿過,淡定地遞給江抱荷,
“你不是喜歡偷我的東西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既然喜歡偷,那我就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江抱荷后退兩步,
“你知道了?”
江若弗將書拍在江抱荷身上,
“聞人先生怕貓,辜先生討厭狡詐之人。”
“你做了什么,我也就還給你什么。”
江抱荷沒由來地背后一涼。
江若弗輕描淡寫地笑笑,她松手,而江抱荷沒有去接那書,書就直直地墜落在地,墜在泥沙里。
江抱荷額上冒出了冷汗,面色蒼白。
江若弗…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葉倩將書撿起來,拍拍干凈,
“小姐,書。”
江抱荷沒要,徑直就走了。
葉倩將書塞進江抱荷的書箱里,眼底有隱晦清淺的笑意。
明月一輪,江若弗抬起頭來,瞬間,視覺就移到了陳王府。
高樓角起,層疊起伏,而她正站在牙檐下抬頭看天。
江若弗低下頭,頌卷道,
“萬先生已經遞交狀紙,現如今想見您一面。”
江若弗點頭道,
“請他上來。”
萬不惑恭敬道,
“見過殿下。”
江若弗沒看他,只是遙遙瞧著夜色千家燈火,
“何事要奏?”
萬不惑道,
“東平郡王強搶民女的訴狀已經移交廷尉大人處,太后娘娘知曉后勃然大怒。”
“但這些女子雖然是民女,皆是相貌出眾,而且互相之間極像對方,依據東平郡王府的侍從說,東平郡王這是在尋找和二十年前的名妓明云羅的替身。”
“江家七小姐或許是因為生得與明云羅極肖,故而被綁。”
江若弗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異常,
“那那些女子的下場呢?”
萬不惑沉默了一瞬,方道,
“非死即瘋。”
江若弗深吸一口氣,
“按之前說的處理吧。”
萬不惑道,
“聽聞秋獵的時間改了,要放在仲夏,太后娘娘給您的時間還有十五日,夏獵的時候,端王世子一定會出現,世子是否要抓緊這次機會?”
江若弗皺了皺眉。
世子要對付端王世子?
還和太后娘娘有約定?
萬不惑道,
“當初殿下為讓太后娘娘賜旨江家七小姐,許下此諾,但是端王府根深蒂固,牽連甚眾,不是這么好撼動的,依屬下看,這次夏獵是不可錯過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