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德的愛人猝受噩耗打擊,也是傷心過度,在車上就哭暈過去幾回,此時虛弱得快說不出話來。
雖然她平時對江曉玉這個青年印象很不好。
這時,江曉玉卻是她唯一認識,也唯一能稍稍依賴的人。
他轉過身下臺階來,聲音嘶啞的問道:“小江,老潘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江曉玉豁出去了,對肖財旺豎起來的眉頭,也視如不見,繼續說道,“我現在很痛恨自己。
潘市長要我養傷時,要是我能堅持留在潘市長身邊,要是能照顧好潘市長,要是能提醒潘市長不能天冷沖涼。
要是能提醒賓館及時供應熱水,要是能在潘市長是心臟病發作我留在他身邊及時發現,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我對不住潘市長,對不住離開省城時陶姨對我的囑托!”
江曉玉說這些話時,差點連自己都相信了,眼淚、鼻涕都不顧形象、一抹水的流下來。
一副悲痛自責、恨不得代潘明德去死的模樣。
江曉玉說這些話看似無意,但她的這些話,仿佛一道閃電劈入眾人的心頭。
“你就是江曉玉?”高朝陽也不是簡單人,從江曉玉短短的幾句話,他迅速理解出有關潘明德死因的另一種說法。
潘明德中午沖涼水澡、心臟經不住刺激而發病逝世。
這個信息太關鍵了,這幾乎是高朝陽到這時唯一會抓住主動的機會。
高朝陽也有些遲疑,宋喬生在電話聯絡時,提到他這個侄子,聽上去似乎很不靠譜。
但他這時也顧不得太多,分開眾下,走下臺階,伸手按到江曉玉的肩膀上,問道:“潘明德市長心臟病發作時,你怎么會不在他身邊?”
肖財旺看到江曉玉闖出來時,蹙著眉頭就要發作,但接下來事態的發展,有如兩道閃電直接打在他的心頭:
其一,江曉玉的話,干凈利落的指明,潘明德是沖涼心臟受刺激而猝死;
其二,高朝陽的動作,表明他與江曉玉早有默契。
看到江曉玉闖出來時,肖財旺蹙著眉頭就要發作。
但是,事態的發展,斗轉直下。
江曉玉直接指明潘明德的死因是沖涼水澡、心臟受刺激,這已經叫肖財旺有些措手不及。
接下來,省組織部副部長高朝陽手放在江曉玉肩膀上的動作詢問事情的經過。
叫肖財旺看了,更是心臟像給狠狠的抽了一下似的,叫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在肖財旺的印象里,江曉玉是一個不學無術,不怎么有腦子的小青年,潘明德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才不得不將他留在身邊照顧。
肖財旺不認為江曉玉之前在二樓停留了一兩分鐘,就能看出什么疑點來。、
那江曉玉此時闖出來,很可能就是高朝陽與江曉玉暗中串通好演的一出戲!
肖財旺頓時覺得自己的處境變得既窘迫,又兇險。
潘明德的死,都是他通過電話向省里匯報,是他在潘明德的死因上含糊其辭。
既然高朝陽暗中指使江曉玉這時候跳出來攪局,那很可能就表明省里決意要將這件事壓下去,而且不給地方任夏討價還價的機會。
肖財旺想不明白,省里為什么要這么做,但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他如果就這么服軟了,省里必須會追究他在潘明德死因上含糊其辭、意欲使省里陷入被動的責任。
這年頭最大的罪名不是別的,而是你試圖對抗我!
手段還十分的卑劣。
要是給省里留下這樣的印象,肖財旺知道他的政治生涯從此就到頭了。
不能立即服軟,那就只能咬定兩點。
一是潘明德兩次對賓館中午不提供熱水提出意見。
二是洗漱間里看不出有沖涼的痕跡……
要是這樣的話,豈不是公開跟省里對立,逼著省里正式去調查這件事?
肖財旺開始就是認識到,在潘明德的死因上含糊其辭,是冒險的行為。
只是等江曉玉的突然闖出來,真正將他逼到死角時,肖財旺才真正的意識到,他冒的險有多大。
江曉玉的突然出現,以及江曉玉與高朝陽之時所表現出來的默契,也叫錢興昌、葛永秋、彭勇等人又驚又疑。
特別是葛永秋、彭勇二人,畢竟是做賊心虛。
江曉玉直指潘明德的死是因為沖涼所致,更叫他們心慌,仿佛光天化日之下,給剝了干凈……
“三天前,潘市長帶隊視察市鋼廠。
當天市鋼廠發生了一起墜亡事故,我不幸給墜落的工人砸傷。
雖說沒有什么大礙,但潘市長堅持要我留在醫院觀察幾天,所以這幾天我就沒有在潘市長身邊,”
江曉玉低頭傾訴著,他這些天情緒也波動得厲害,眼淚說來就來,看上去情真意切.
事實上,在高朝陽將手放到他肩上時,他懸在嗓子眼的心就稍稍落了回去.
不管二伯在背后說了什么話,但好歹跟這個高朝陽提到過自己,這接下來的戲就要好唱一些。
江曉玉拖著哭腔繼續說道:“我現在很恨自己,都說輕傷不下火線。我卻因為小小的肩傷,放棄了照料潘市長的重任,就連潘市長的死訊,也是葛秘書長通知我的……”
肖財旺剛想質問江曉玉,質問他既然不在潘明德身邊,又怎么肯定潘明德是因為沖涼時發病去世。
但聽到江曉玉提到“葛秘書長”,?肖財旺渾身的毛發都快要立起來。肖財旺心里猛然燒起熊熊怒火,他沒有看葛永秋,而是怒視錢興昌……
江曉玉無暇去觀察別人的反應,正因肖財旺等人在潘明德的死因含糊其辭只有一次機會一樣,他也只有一次破釜沉舟,將水攪渾的機會。
“……葛秘長跟我說,南園中午不供應熱水,潘市長沖涼時心臟病發作,拿藥時倒在房間里,沒來得搶救。
就……離開省城時,陶姨千叮嚀萬囑咐,我要盯住潘市長改掉沖涼的習慣,我……”
“葛秘書長?”
高朝陽凌厲的眼神轉向葛永秋,剛才肖財旺向高朝陽介紹過葛永秋等人的職務,但他的視線只在葛永秋臉上停了一瞬,轉身去看肖財旺、錢興昌兩人……
“胡說八道,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這話?”
葛永秋氣得吐血,沒想到江曉玉眼睛眨也不眨,就把一大盆臟水直接劈頭蓋臉的潑他臉上來。
“葛秘書長,在肖部長面前,你這是什么態度!你是要推卸責任嗎!”肖財旺厲聲喝住葛永秋,他憤怒的眼神,簡直就是要將葛永秋生吞活剝了。
肖財旺在市委書記的位子日久,官威也深沉,一聲斷喝,叫葛永秋魂驚魄移,愣在那里,半天不敢再為自己分辯。
這一刻,葛永秋也明白,市委書記肖財旺已經認定中了他們的套,他越爭辯,只會叫肖財旺越憤怒。
江曉玉突然闖出來,肖財旺只想到兩種可能。
一是譚啟平與江曉玉暗中串通好演這出戲,代表省里要這件事堅決的壓下去。
還有一個是錢興昌與葛永秋聯合起來給自己下套,肖財旺越發肯定是后一種:
江曉玉在六號樓里,就呆了一兩分鐘,要不是葛永秋告訴他實情,他怎么就能斷定潘明德是在沖涼時發病?
再者,省里不給他們討價還價的機會,就要堅決的把這件事壓下去,也不合常理。
另外,就是錢興昌的行跡太可疑了。
潘明德是副市長,因病猝逝,錢興昌作為市政*府班子的帶隊人,卻左一個借口、右一個借口,拖著不肯露面。
等到拖不過去,還候準時機,與高朝陽前后腳趕到南園賓館,而與高朝陽的第一句話,也先把自己從這件事情里摘除出去。
要說錢興昌心里沒有鬼,肖財旺能把自己的姓倒過來寫。
葛永秋與彭勇都是錢興昌的人。
彭勇強調賓館中午不提供熱水讓潘明德對此很有意見,卻絕口不提潘明德有沖涼的習慣,這擺明了設下套子,引他往里鉆。
洗漱間里看似整齊,但不能說明什么問題。
葛永秋、彭勇出在現場的時機,比其他工作人員都早,也比趕來參加搶救的醫生要早,他們都是錢興昌的人,有的做手腳的時間……
肖財旺萬萬沒有想到,早知道錢興昌盯他市委書記的位子有年頭,偏偏還這么輕易的就鉆進他設的套子里去。
這一刻,肖財旺看向錢興昌的眼神里,充滿著被出賣的憤怒!
錢興昌也是臉色大變,既驚且疑,他想不明白葛永秋為什么會出賣他,他不明白葛永秋為什么會背著他跟江曉玉吐露實情。
偏偏高朝陽在場,他沒有機會揪住葛永秋問個清楚,更沒有機會與肖財旺解釋誤會。
看肖財旺將要吃掉自己的樣子,錢興昌就知道這個仇他不想結,也得結了。
就算這時候有機會跟肖財旺解釋,肖財旺會信嗎?
怪只怪一開始就把自己摘得太干凈了,反而著了痕跡,再一個,他本來對肖財旺就沒有存什么好意。
江曉玉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看到肖財旺恨不得想將錢興昌生吃下去,才斷定這次是賭對了。
有人曾拿囚徒困境來解釋官員之間的信任問題,越是高級別、越是直接競爭的官員之間,彼此信任程度越低。
在潘明德死因上做手腳,跟桃色事件扯上關系,雖然同時符合錢興昌、肖財旺兩人的利益。
但想要錢興昌與肖財旺在這事上串通好,甚至有極好的默契,則不可能,畢竟誰都要防著給對方在背地里捅刀子。
高朝陽在官場混跡已久,在路上特意理過一遍市的關系,以便能在處理潘明德后事,抓回一些主動,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這么及時。
高朝陽雖說還不知道更具體的情況,但肖財旺、錢興昌等人的反應,也足以叫他看出許多端睨來……
“前些天還抱怨房間中午不供應熱水……”彭勇反應最是遲鈍,依舊想照著原定的計劃,想幫葛永秋將江曉玉的話駁回去。
“胡鬧!”肖財旺的聲音顯得異常的尖銳而突然,仿佛壓抑不住的怒火在這一刻噴發出來。
他甚至認為彭勇這時說這話,還是故意把他往歪路上引,內心的震怒是可想而知。
肖財旺兜住彭勇就罵:
“明德同志已經指出你們工作中的不足,你們卻遲遲不改正。
明德同志在這么冷的天氣里,還不得不沖涼水澡,以致心臟病發作,是誰的責任?
明德同志的不幸逝世,南園賓館要負責任,負責指導南園賓館工作的市政*府要負責任!”
肖財旺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頓時將彭勇打蒙在那里,他哪里會想形勢如此突發急轉?
將潘明德的死往桃色事件上扯,不是肖財旺默認的嗎?怎么會因為江曉玉這根攪屎棍突然闖進來,就改變口風呢?
潘明德的愛人沉浸在傷心里,看著市的幾個領導大發雷霆。
只以為他們是為明德的死而自責,忍不住又落淚來:“老潘就這個壞毛病,說了他多少回,他總是聽不進去,只說沖涼能解乏……老陳啊,你怎么就這么走了啊!”
到這一刻,葛永秋才真正意識到大勢已去,不敢再為自己辯解,他甚至不敢再反口去咬江曉玉。
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高朝陽的手還放在江曉玉的肩上呢。
永秋知道,越爭辯、越掙扎,只會給自己帶來越糟糕的后果,只是可憐巴巴的看向錢興昌,希望錢興昌能明白,自己沒有出賣他,是沈淮這個狗雜種在信口雌黃。
再說他已經把自己撇清了,只要葛永秋、彭勇的口風緊,這件事只會叫肖財旺受重挫,而牽涉不到他頭上來,又何苦去試探省里的底線?
面對肖財旺尖銳的指責,錢興昌就坡下驢,說道:“南園賓館的工作存在嚴重不足,在明德同志指出后,也沒有及時整改,更是嚴重失責。我代表市府要承擔責任,我要向市委、省委省政府做檢討……”
錢興昌說這番話時,眼神瞥了葛永秋一下,像刀子剮過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