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與白清寒隨著孫焦與那名弟子沿著海岸向南走。
趁那二人在前頭領路,李言退到一旁,找了個船夫,塞了張銀票給他,叫他到府衙走一遭,讓府衙的人到昨夜自己投宿的客棧里將血龍帶走,好生照看,等自己回來。
孫焦一回頭,正瞧見李言從后頭跟上,他四下里望了望,并未見有什么不對勁,可還是有些不放心。
李言走到白清寒身邊,做出要說悄悄話的姿勢,用的卻是旁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音量,“有些人就是習慣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別人做點什么都以為會對他們不利。”
孫焦沒搭腔,扭回頭去,心想反正出海之后,他二人也是孤立無援,沒什么好擔心的。
白清寒問李言道:“血龍安排好了?”
“嗯,”李言攬住他的腰,“只是不知道它會不會聽話。”
又走出一陣,人煙漸少,孫焦和那弟子引著李言與白清寒上了艘烏篷船,道:“二位坐穩了,我們要走了。”
李言無語,“這就是他說的船?你要用這船帶我們出海?”浪一打還不就翻了?
孫焦道:“此處不是埠頭,大船無法停靠,只好用小船接人。”
白清寒檢視了一圈,覺得沒什么異常,拉著李言坐了進去,“要多久能見到奚敬禾?”
孫焦道:“很快的,半個時辰。”
白清寒又道:“清寧呢,他在哪里?”
“白二公子正在大船上做客,”孫焦頷首道,“白大公子上船后自然會見到他。”
白清寒眸色變冷。
如孫焦所言,半個時辰后,他們面前出現了一艘極大又極豪華的船。
李言與白清寒從烏篷里走出來,抬頭仰望巨大的船身。
奚敬禾立于甲板之上,手扶欄桿下望,對白清寒溫柔一笑。
李言不爽,走過去擋在白清寒面前,阻隔了奚敬禾的視線。
舷梯開始下放,孫焦對他二人道:“二位請登船。”
李言瞟了他一眼,環住白清寒的腰,輕松躍上高有丈余的大船。
早就見識過李言的輕功,奚敬禾并不驚訝,他這會兒只覺李言始終搭在白清寒腰上不放開的手無比刺眼,因此連著笑容也變得陰冷了起來,“皇上駕到,可需要草民跪地相迎?”
相比起來,李言倒是笑得明亮多了,“免了吧,反正你也沒拿我當皇上不是么?”
奚敬禾徹底收起笑容,“江湖上的事自然要按照江湖規矩辦。”
“那好,”白清寒單刀直入地道,“要按照怎樣的規矩,你才肯放了清寧?”
奚敬禾微微側過身子,“外頭風大,我們進去喝杯水酒,好好聊聊?”
“有什么話便在這里說。”白清寒不愿和他浪費時間。
奚敬禾顯得很有耐心,“可是清寧在里邊呢。”
白清寒拳頭握緊。
“既來之則安之,”李言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們進去瞧瞧吧。”
白清寒側頭看了看他,稍稍放松。
奚敬禾眼中的陰狠一閃而過。
隨著奚敬禾進了船艙,果然見到白清寧正皺眉坐在桌邊,他身后還站了四名黑龍峽弟子。見到白清寒進來,白清寧猛地坐起,顫聲道:“白……大哥……”
“……”李言好笑道,“他到底是不是你親弟弟,怎么喊你白大哥?”
白清寧臉紅。
白清寒看著似乎被嚇到的白清寧,問道:“你是怎么落到他手中的,他有沒有欺負你?”
白清寧目光閃了閃,一邊留意奚敬禾的臉色一邊支吾道:“沒……我……他……”
奚敬禾為白清寒拉開椅子,“來,我們坐下談。”
李言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上去,拉開身旁的椅子,“清寒,坐。”
白清寒聽話地坐下。
奚敬禾強忍想要將李言丟到海里喂魚的沖動,走到另一邊坐下。
白清寧看了看他,也坐了下來。
奚敬禾給孫焦使了個眼色,看著孫焦點點頭出去后,才道:“清寒,你有話想對我說吧?”
白清寒也不與他轉外抹角,直言道:“放了清寧。”
奚敬禾面露失望,“許久不見,你都不跟我敘敘舊么?”
“我不是來同你講廢話的。”白清寒冷聲道。
奚敬禾的面色也難看下來,“可是清寒,你毀約在先,沒有一個人來,我忽然失去了興致。”
白清寒怒道:“本就是你單方面的邀約,你未曾問過我的意見,又何來毀約一說?”
奚敬禾抬眼看他,想了想道:“你這樣說,似乎也有些道理。”
“……”李言覺得這人真是沒立場極了,“那你到底怎樣才肯放人?”
奚敬禾直直地盯著白清寒,“一個換一個,公平。”
“我拒絕。”李言想也不想地道,語氣中隱含怒意。
“我不是要你來換,我要清寒來換。”奚敬禾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還是說,你能代表清寒的意思?”
李言開口正要說能,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轉而問白清寒道:“我能么?”
白清寒疑惑地看著他,“為什么不能?”
李言開心了,對奚敬禾抬了抬下頜,“你聽到了,我能代表他的意思,而他的意思就是拒絕。”
奚敬禾沒說話。
白清寧的臉色白了白,求救般地看著白清寒,“大哥,你……你救救我……”
白清寒看著他,欲言又止。
婢子陸續走進來,桌上很快被擺滿酒菜。奚敬禾叫人為他二人斟酒,道:“清寒,我不急著要你的答復,你再好好想一想。海上寬廣,藏美景無數,我們且多玩幾日,你想好了再給我答復不遲。”
“想多久答案都不會變。”李言說著,從袖中取出錠銀子,在離自己和白清寒近的幾盤菜中都試了試,見沒有毒,才給白清寒夾了,酒卻是不喝。
奚敬禾極輕地哼了一聲,不滿卻沒有說出口。
艙底房間很充裕,奚敬禾很大方地為李言和白清寒各安排了一間房,兩間房一間在這一端一間在另一端,相距甚遠。
李言并未對這樣的安排有什么不滿,只是問奚敬禾道:“你的房間在哪里?”
奚敬禾沒回答。
李言留意道他身后的婢子眼睛下意識地朝白清寒房間隔壁的那一間看了過去,心下了然,抓起白清寒的手朝另一邊走,“那我們便不客氣了。”
拉著白清寒回到房中踢上房門,李言毫不留情地將奚敬禾夾雜著留戀與怨毒的復雜目光阻隔在門外。
白清寒走到床邊坐下,“有什么辦法?”
李言在房中繞了一圈,最終坐到他身旁,“夜探。”
房中有一扇窗,窗外對著茫茫大海,海水與夜色融為一體,天地茫茫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真切。
李言知道門外有人把守,抱緊白清寒的腰悄無聲息地通過窗子出來,手腳并用,幾個起落便來到后方甲板。
甲板上分兩處坐著八名弟子,卻都在打瞌睡。李言與白清寒肆無忌憚地走過,誰都沒有發覺。
二人將船上各處繞了個遍,確定了奚敬禾必然還有后招,一是因為表面上雖看不出,但船上其實還暗中藏著許多弟子,只怕不下百人;二則是艙底最下層藏了兩只逃生用的小船,上頭食物與水都備好了。李言從那里偷了兩個水袋,又在每只小船放食物的地方下頭都開了個洞,確保了這兩只船到時都派不上用場,才滿意地走了。
帶著水袋回到房中,不見有什么變化,李言放心地將水袋藏到床角枕下。
白清寒等他藏好水袋轉過身,問道:“奚敬禾準備小船應是要棄大船,他若是有毀掉大船的想法又該當如何?小船用不了了,到時我們也逃不掉。”
“……”李言頓了頓才道,“清寒,這話你為什么不在我給小船動手腳之前說?”
白清寒無辜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想好了對策的。”
李言鎮定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且走一步看一步。”
白清寒沒有異議,只是他心里還惦著另一件事,“我還想去看看清寧。”
不便走門,只得再次躍窗去找。不知道白清寧住哪個房間,只好一間間地尋過去。好在李言輕功不俗,在外邊摸索了半個多時辰后,總算找到了白清寧所在房間的那扇窗。他于是又折回來帶上白清寒,二人跳出自己房中的窗子,又跳入白清寧房中的窗子。
白清寧早已睡下,竟未聽到房中聲響,兀自睡得香。
李言站在他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對白清寒道:“你看看他哪里有被人挾持的自覺?”
白清寒道:“是你輕功好腳步輕,旁人聽不到也很正常。”
白清寧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睜開眼睛卻瞥見兩個黑影,當下便要大叫。
李言一把捂住他的嘴。
白清寒在床邊坐下,“是我。”
白清寧放下拼命扒著李言的手,眼睛漸漸清明了起來。
李言將手挪開,嫌惡地在他的被子上蹭了兩下。
白清寧怔怔地道:“大哥?你怎么會在這兒?”
白清寒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他道:“這話正是我想問你的,你這是怎么回事?”
白清寧眼中有一絲慌張,還好有黑暗做他的掩護,并未被李言與白清寒發現。他坐起身,抓了抓頭發道:“我……我下山去玩,有一日偶然和奚敬禾遇上了,然后……然后就變成了這樣。”
“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
白清寒又想到什么,“中毒呢?”
“也沒有。”
白清寒點了點頭,“你跟我回到我們房中去,我將你藏起來,這樣奚敬禾就沒法傷害你了。”
“我不去。”白清寧飛快地道。
李言奇怪地看著他。
白清寧不自在地躲著他的目光,“我……我是說……能藏到哪里去,整艘船都是他的。”
白清寒勸道:“你受制于他,就算動起手來,我們也施展不開。你安全了,我們才好與他正面相抗,無所顧忌。”
白清寧稍作沉默,還是沒應,“奚敬禾對我并不如何防范,我們也不要做這種讓他會心生防范的事。你們和他動手之前,只需給我一個眼色,我便會到你們這邊來。”
白清寒沉吟片刻,也覺他說得有理,便道:“那你要保護好你自己。”
李言提醒道:“清寒,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白清寒對白清寧微一點頭,起身走到李言身邊。李言環住他的腰,又從窗子躍了出去。
白清寧下床走到窗邊,卻已不見那二人的身影。他看著平靜的海面,猜測著下方洶涌的暗潮什么時候能翻到明面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