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回到宮中，沐浴更衣后便想去見太后。得知太后這會兒正在太皇太后的寢殿中，他便朝那邊去了。
聽說李言回來，太后還是很開心的，可外頭才報了皇上駕到，她卻又故意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來。斜臥在榻上的太皇太后見她這樣子，忍不住覺得好笑。
李言進來朝二人行禮，“言兒給皇祖母、母后請安。”
太后沒應聲，一雙眼睛卻時不時地向他瞟去，確定他還好好的，沒有哪兒磕著碰著了，才放下心來。
太皇太后向李言招了招手，指了指軟榻邊上的椅子，“過來坐。”
李言聽話地坐了過去，“言兒外出這段期間，皇祖母和母后身子可都安好？”
太皇太后慈愛地笑笑，“哀家是個老太婆了，好與不好可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倒是你母后，你走后她一直擔心著急，鬧了好長一段不舒服，人都瘦了一大圈。”
李言愧疚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起身走過去跪在她腳邊，討好道：“母后，是兒臣不孝，您別氣壞了自己身子，不如便打兒臣一頓，出出氣吧？”
太后這才正眼看他，鼻頭不禁有些發酸，“你是什么身份，怎能說跪便跪，快起來。”
“那母后還生兒臣的氣么？”李言握住她的手笑問。
太后瞪了他一眼，“要是真跟你生氣，早被你氣死了。”
李言這才站起身回到位置上坐了。
太皇太后道：“聽說你一大早便被他們請回來了，還沒用膳吧？”她說著，吩咐宮女傳膳。
太后哼了一聲道：“只怕若不是一早便去堵住了他，他早就又跑得無影無蹤了。”她看向李言，“你告訴我，你自己本來是打算什么時候回宮的？”
李言低下頭，“不知道，暫沒有回宮的打算。”
太后皺起眉，“皇上的年紀不小了，怎地還能如此任性？身為皇帝，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你應該清楚，怎能這樣不負責任地說走便走，遲遲不歸？”
李言沉默不語。
“好了好了，”太皇太后居中調節，“他自從坐上皇位，便沒任性過，偶爾也允許他任性一回吧。”她伸出手去拍了拍李言的手背，“還好這次你九叔人在中都，這么長時間有他頂著才什么事也沒出，下次可不要這樣亂來了。”
李言小聲道：“便是因為九叔在，我才敢跑……”
膳食很快被送上來，李言邊吃邊承受著太后的冷眼。偶爾抬頭與她視線相對，便咧開嘴對她笑笑，可惜太后每次都賞他白眼。李言攪著面前的粥，努力地想著該如何安撫太后并能讓她答應自己再次出宮去。想來想去，還是要先將她哄得高興了才行，于是李言沒話找話道：“小行一家最近還好么？”
聽他提起他的弟弟李行，太后更是有氣，“行兒的孩子都會喊祖母了，你再看看你這個做兄長的，成什么樣子？”
李言若有所思地點頭，“那真是太好了。”
“……”太后臉色更沉，“今早的事我聽瑤妃她們說了，我把她們都打發回去，是怕她們中有人心生芥蒂。現在只有你皇祖母和我在，說說你和那個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李言心說她們既然都跟你提起了，說明芥蒂已經有了，還有什么好怕的。不過對面的這個是自己的母親，他到底不敢放肆，放下勺子道：“他的名字叫白清寒，兒臣與他偶然遇到，一見如故。”
太后的火氣開始上竄，“一見如故？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我再見傾心？”
李言又不說話了。
太后站起來，指著他道：“你……你從小就喜歡跟你九叔混在一起，你看看你都跟他學了些什……”她猛然頓住，卻不敢去看太皇太后的臉。
太皇太后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向李言伸出了手，“扶哀家起來。”
李言乖乖地握住她的手扶她坐起。
太皇太后對他微笑，“你母后說得對，和你九叔學些功夫，學他待人待事的睿智，學他當年一人死守城門的氣概便是，這樣的事，還是少學為妙。”
太后的嘴唇顫了顫，不太敢去看太皇太后，“母后，臣妾……”
太皇太后對她擺了擺手，“坐吧。”
太后猶豫著坐下，又瞪了李言一眼。
李言垂眸嘆了口氣，“動心這種事，又豈是說學便學得會的？在他之前，兒臣從來沒遇到過一個能給兒臣同樣感受的人，而且兒臣相信，往后也不會再有了。”
太后忍了忍，見太皇太后始終沒有表示，終于忍不住道：“動心是一回事，負責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就算再喜歡他，也還肩負著整個大寧的興衰之責。”
李言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見他為難，太后也心生不忍，道：“你若實在對他割舍不下，便將他接進宮里，只不過須得你立后生子之后。”
大寧皇室不乏這樣的先例，這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李言卻是不愿，“真若那樣，豈不是對兒臣自己的感情不負責？”
太后豎眉，“那你想怎樣？”
“兒臣絕不會做出任何折辱他的事。”李言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口，“兒臣此生只要他一個人，此為承諾，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君無戲言！”太后扶著隱隱作痛的頭，“你還知道你是一國之君么？”
李言見狀擔心地走過去，“母后……”
太后揮著手不許他靠近，淚水從閉上的雙眼中落了下來。
太皇太后看著他們母子倆，心情也很復雜。
房中靜了片刻，太皇太后對李言道：“現下很多事情你都沒考慮清楚，不要草率地做決定，先回去好好想一想。”
“是。”李言應道，又去看太后。
太后卻沒再看他，起身對太皇太后說了句告退便走了。
李言無奈，只得也跟太皇太后告別，回御書房去看奏折，以便了解自己走了之后朝中上下都發生了什么事。
這一看便是幾個時辰，累得頸子都僵直了，李言才從奏折中抬起頭來。還和平常一樣，大事沒有，小事不斷，不過李修已經將事情都處理好了，暫也沒什么好讓他操心的。他靠在椅背上看著外頭暗下來的天色，又開始思念起白清寒來。
不知他是不是答允住進睿親王府了……
不知他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
不知他身上的毒到底能不能解……
貼身伺候的太監小權子提醒道：“圣上，瑤妃那邊派人來，說是幾位娘娘在御花園設下宴席，想為圣上接風，時候不早了，要不要這便過去？”
李言站起身，一邊活動著酸痛的雙肩一邊向外走，“叫人去和他們說一聲，朕累了，回去歇著了。”
小權子應下，跟在他身后道：“那奴才通知御膳房弄幾樣圣上愛吃的小菜給圣上送過去吧？”
“不必了，朕沒胃口。”李言駐足望了眼陰沉沉的天，在心底嘆了口氣。
“可這……”小權子有些擔心，“圣上的身子……”
李言沒有聽他繼續說下去，徑自走了。
李言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可外頭亂哄哄的聲音卻讓他不得安生。
過了好一會兒，小權子才進來，站在遠處瞧了瞧他，見他似乎睡著，才松了一口氣。正要退出門，卻聽到李言出了聲，小權子連忙走到他床前。
“都回去了？”李言問道。
“是。”似是怕擾了他的睡意，小權子聲音很輕，“瑤妃娘娘吵著要見圣上，奴才說圣上已經睡下了，勸了半天才算給人勸了回去。”
李言睜開眼睛，“御花園的宴席呢？”
“回圣上，取消了。”小權子道，“圣上不去，幾位娘娘說沒什么好慶祝的；而且外頭起了風，看樣子似乎要下雨了。”
李言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要下雨了啊……”
小權子看著他落寞的側臉，很想問問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最終卻還是沒有問。他在宮里當差這么多年了，知道怎樣才能將主子服侍好。
李言對著暗沉的天色，靜靜出神。
看著李言呆站了半個時辰，小權子開始想要不要出聲喚他回神，這當兒卻又有個小太監站在外頭道：“啟稟皇上，睿親王派人送口信來。”
聽到睿親王三個字，李言微怔，立刻回頭看他，急急問道：“說了什么？”
小太監道：“回皇上，只說白公子毒發了。”
李言臉色驟變，抬步便向外走，出了殿門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腳步又頓在當場。
“圣上？”跟在他身后的小權子遲疑地喚了一聲。
李言閉了閉眼，“母后得知朕又出宮的話，會不會氣壞了？”
“這……”小權子眼神閃爍。
李言扯了扯嘴角，竟有幾分凄涼之意，“母后在朕這里加派了不少人手吧？為了不讓朕離開。”
小權子在心中暗暗叫苦，卻不得不回話，“圣上，太后也是為了圣上著想。”
那誰來為他的清寒著想？他痛得厲不厲害，自己不在他身邊他會不會又沒輕沒重地受傷，王府的人能不能將他照顧得很好……
李言的雙眼漸漸漫上痛苦之色，還夾帶了許許多多的焦急與無助。他轉身對著睿親王府的方向看去，似乎想讓目光穿透擋在眼前的這重重疊疊的深宮墻瓦，送達到那人身邊。
雨終于落下。
小權子走近了些，踮起腳將雙手舉到李言頭頂，“圣上，下雨了，小心著涼，快些進去吧。”
“你進去吧，朕想在這里看一看。”李言微微抬起頭，任雨水打在自己的臉上，匯成細流，滴落。
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