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營帳里,蕭肅先運了半個時辰的功勉強讓氣血穩定下來,才換上烏玉卿先前便準備好的大寧平民裝束。
外頭是一片混亂的廝殺聲,撕扯著烏玉卿的心靈。他知道這場戰爭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他不忍,卻也無力阻止。出發的那日他便留意到軍中有不少虬羅王的眼線,如果自己不肯發動戰爭,這些人便會出來主事,戰爭一樣不可避免。說到底,還是虬羅王不信任他,因為他曾經的反對。
外頭有人來詢問蕭肅傷勢如何,希望他們二人中至少有一人能夠出去主持一下局面。
烏玉卿隨口應了一聲,詢問地看了蕭肅一眼。
蕭肅走過來攬住他的腰,低聲在他耳邊道:“準備好了么?”
烏玉卿眸光亮了亮,重重點頭。
蕭肅箍在他腰間的手猛然一緊,人如離弦之箭一般竄了出去,轉瞬便消失在了守在營帳外那人的視線內。
從這一刻起,烏玉卿將會成為虬羅的罪人,受人唾罵;將要過背井離鄉的生活,不再有家與親人。但他不后悔,只要身邊這個人不放開他的手,那么這一切便都是值得的。環住蕭肅的頸子,烏玉卿任疾風打在臉上,淺淺笑開。
蕭肅重傷在身,輕功并不能堅持許久,更何況還是帶著烏玉卿的情況下。不過好在他們在大寧重兵趕到之前逃離了戰場,躲進了南邊的樹林里。蕭肅的身體早已到了極限,意志卻在強撐,在烏玉卿的攙扶下一步步朝林子的更深處走去,一心想著絕不可以被兩方的士兵發現。他不知道最終自己走出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失去意識的,唯一知道的是,烏玉卿始終在他身邊,半步未離。
再醒來的時候,蕭肅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十分平凡的土屋中,窗子開著,淡淡粥香從那里飄進來。他想要坐起,卻覺胸口劇痛,只好一動不動地靜等疼痛過去。
不多時候,烏玉卿從外頭走進來,手上端著小半鍋粥,鍋里放著個盛粥的勺子。他將粥放到桌上,一邊用勺子攪來攪去,一邊看著床上的蕭肅低喃,“都已經三天了,你到底要不要醒……”
蕭肅睜開眼睛。
烏玉卿嚇了一跳,愣了片刻才丟開勺子奔到蕭肅身邊,紅著眼睛道:“你醒了?你要不要緊?我見你呼吸還算平穩便沒有請大夫,怕被人泄露了我們的行蹤,你要是實在不好受,那我去將大夫請來?”
對于他這一大串,蕭肅只回了三個字,“我沒事。”
烏玉卿呼出一口氣坐在床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這是什么地方?”蕭肅問道。
“林子外頭一座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烏玉卿道,“那日你昏倒,我快被你嚇死了,還好我們兩個福大命大,竟遇上了到林子里伐木的村民。我在地上抓了把泥把我們兩個的臉涂黑,而后向他們求助,說我們本要回鄉探視父母,可你在路上害了病,暫時走不了了,須得找個地方先將病養好才行。我給了他們銀子,他們便將你背到了這里來,我索性將這戶屋院買了下來,并多付了屋主錢,讓他隔幾日便送些食材來放到門外。”
蕭肅又試著想要坐起,還是有些吃力。
烏玉卿小心地將他扶起,“很難過?”
蕭肅搖搖頭,“逃亡在外,銀子不用省著些花么?”
烏玉卿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這么多年我換了不少大寧的銀票,這次都帶在身上了,足夠我們揮霍一輩子的了。”
蕭肅卻還是不很放心,“但我們這么做,說不定還會引起村民的懷疑,若是有人報官的話……”
“那也沒有辦法,一切都得等你好起來再作計較。”烏玉卿想起桌上的粥,“你睡了那么久,餓了吧?”
蕭肅向桌上看去,“你煮的?”
烏玉卿面上一紅,“第一天的都倒掉了,第二天好多了,今天的已經可以吃了。如今只剩你我二人,好多東西當然都要自己學來做啊。”
他一個錦衣玉食的太子什么時候沾過這些事情了,蕭肅心疼地道:“我沒事了,往后這些事我來。”
烏玉卿白了他一眼,起身出去取碗,“等你好了再說。”
許是烏玉卿的銀子真地起了作用,兩人在此處躲了半月有余,竟沒有任何人找來。不過蕭肅還是不放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而且這里還離中都這么近,說不定什么時候便會有人找來。于是等他傷勢有所好轉,可以上路的時候,便向烏玉卿提議離開。
烏玉卿本不放心他的身體,但為了長久打算,也只好這樣了。
二人本也沒什么目的地,便只為了遠離中都而一路撿偏僻的小道向南走,找不到住宿的地方,露宿野外的時候也著實不少。這般又過了十來日,蕭肅留意到烏玉卿的臉色漸有蒼白之勢,應是身子快要受不住了。蕭肅便也不顧是否會被人發現,當晚便進了一處小鎮到客棧投宿。
小鎮不大,客棧里的人也不多,且時間已晚,大多數人早已歇下,因而這兩個相貌出眾的人進到客棧來并未引起什么人注意。掌柜的和小二雖然多看了幾眼,搭了幾句話見他們不愿答,便也作罷了。
蕭肅與烏玉卿簡單地用了些飯菜,便早早沐浴睡下。
次日一早,蕭肅喚烏玉卿起床時,果然發覺他起了熱,當下便要去請大夫。
烏玉卿卻拉住他,不許他去,“我不要緊的,只是這段日子有些累,休息休息便好了。”
蕭肅很是擔心,“如果情況更糟糕……”
“不會的。”烏玉卿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你陪著我,哪兒都別去。”
蕭肅無奈,“好。”他叫小二送來冷水,擰了毛巾為烏玉卿降溫。
“好不容易能找到一個可以好好睡一覺的地方,我們還是能少驚動一個人便少驚動一個人吧。”烏玉卿側躺在床上,一點精神都沒有,“我看掌柜的和小二都不像十分多嘴的人,但愿我們可以不用著急趕路,再多休息幾日。”
蕭肅握住他的手,“你這個樣子怎么趕路?放心養好身子便是,有我在,不會有事。”
烏玉卿微微一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傷還沒有全好,你也趁這會兒抓緊時間運功療傷吧,我雖然不懂這什么內功,但內傷拖得越久越難痊愈我還是明白的。”
蕭肅點點頭,“等你睡著。”
這一整日烏玉卿睡了醒醒了睡,昏昏沉沉直到傍晚。他隱約記得中間自己被蕭肅叫起了兩三次,有兩次是他給自己喂水喂飯,還有一次似乎是……自己被他抱著解了手。突然覺得臉很燙,烏玉卿喃喃道:“燒還沒退么……”
蕭肅從外頭走進來,聞言道:“已經退了。”
烏玉卿拼命將臉往被子里埋,“你……你叫醒我就好了,為什么做多余的事?”
蕭肅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你那時清醒不過來,站都站不起,”他頓了頓,又道,“抱歉,我以為你不介意的。”
“也不用……不用道歉……沒有很介意。”烏玉卿慢慢想起他哄著自己多吃點東西時的低沉嗓音,不禁躲在被子里甜甜地笑了起來。
蕭肅為他倒了杯水,走過來扶起他,將水遞到他唇邊。
烏玉卿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水,而后懶懶地靠在他肩頭,“你去哪里了?”
“到外頭走走,打聽一些消息。”蕭肅將杯子放到床邊的矮桌上,拉起被子將烏玉卿裹嚴。
對于二人離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烏玉卿一直都很想知道,聽他這么說,忙問道:“如何了?”
蕭肅稍作遲疑,道:“虬羅大敗。”
烏玉卿還在等下文,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他繼續說下去,忍不住催促道:“然后呢?”
蕭肅將他抱緊了些,“大寧皇帝沒有趕盡殺絕,只是將殘兵驅回虬羅境內,向王上施壓。從前買通的大寧官員紛紛被查辦,王上不得已,只得低頭求和,并承諾虬羅每年向大寧進貢加倍,永世稱臣。”
烏玉卿沉默了許久,嘆氣道:“不知父王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我還真是個不孝子。”
蕭肅輕拍他的背脊安慰道:“不會有事的。”
“廢太子了沒有?”烏玉卿突然笑著問道。
蕭肅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廢了。”
“……”真直接。
“立了二王子為太子。”蕭肅補充道。
烏玉卿往他懷里鉆了鉆,“一切都與我預想的一樣,如此再好不過了。”
蕭肅聽出他語氣中的傷感,撫著他的發道:“如果你放不下……”
“你總要給我些時間,”烏玉卿吸著鼻子,“過幾日便會好的。”
蕭肅嗯了一聲。
烏玉卿又想起一個問題,“大寧還有沒有繼續派人抓我們了?”
“沒有,”蕭肅道,“但是虬羅在找。”
烏玉卿全然不在意,“那便沒事了,虬羅不會再敢派兵來大寧找的。”
“但是難保大寧不會抓了我們送到虬羅去。”
烏玉卿皺眉,“所以……”
蕭肅肯定了他的想法,“所以我們還要過一段逃亡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