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次日早朝上主持朝政的人成了烏明卿,而烏明卿又說烏玉卿沒來是因為抱恙在身時,蕭肅立時便緊張了。烏玉卿傷愈之后的這么多年來,身子一直處于虛弱的狀態,各種各樣的小病時常來找他,每一次都沒那么好過。但以往不管是什么病,他若有不舒服一定會第一個讓自己知道,這次竟沒有叫人先通知自己,看來是氣得不輕。是不是因為生自己的氣才氣病了?情況要不要緊?他的身子受不受得住?整個早朝的時間蕭肅的腦中都是有關烏玉卿的這樣那樣的問題,旁人說了什么,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下了早朝匆匆趕到太子殿,一路直奔烏玉卿的房間,可走到門口的時候,蕭肅又忽然駐了足。自己這個時候不見他會不會更好?他氣自己的狠心無情,會不會就不再執著于這份本不該有的感情了?想到這里又不覺心痛,明明是自己想要他放棄,為什么還是這般舍不得?
正自猶豫間,房中跑出個婢女來,見他站在門外微微一怔,隨即展顏道:“將軍來得正好,殿下病著又不肯喝藥,怎么說都不聽,奴婢正想叫人去請將軍來勸一勸呢。”
蕭肅眉頭擰起,再不猶豫,大步進門。
烏玉卿側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睛盯著一個方向發呆,臉色蒼白,一呼一吸都顯得很吃力。
床前一名太醫兩名婢女輪番勸他喝藥,如哄孩子一般哄著,奈何烏玉卿就是不為所動。
蕭肅站在外間看到烏玉卿這個樣子,心都揪了起來。
先前出去的婢女又跟著進來,見他不動便先行走到烏玉卿床前道:“殿下,將軍來看您了,殿下若是有什么心事不便與奴婢們說,便跟將軍說說吧。不論多大的事也別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殿下先把藥喝了,成么?”
聽說蕭肅來了,烏玉卿的眼睛才稍稍亮了亮,想起自己生病的原因,又故意板起臉來道:“他來做什么?我不想見他,讓他走!”他聲音已經啞了,說這幾句話便極不舒服,連著咳了好幾聲。
婢女還要再勸,蕭肅已經走過來了,冷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是……是奴婢幾個照顧不周……”婢女道,“殿下昨日午后小憩時踢了被子,著了涼……”至于烏玉卿為什么會脫得那么光,那便不是她們可以過問的了。
太醫也是跟著著急,這些年來烏玉卿的身體一直都是他幫忙調理,什么情況他比烏玉卿要清楚得多,眼下實在不是任他胡鬧的時候。擦了把頭上的汗,太醫為蕭肅讓出地方來,“將軍,殿下從昨夜開始便反反復復地起高熱,到這會兒還不肯喝藥,殿下的身子將軍也是清楚的,再這樣下去……”
蕭肅面冷如霜,上前兩步走到床邊一把將烏玉卿拉了起來,伸手接過另一名婢女手上的藥碗遞到烏玉卿唇邊,“把藥喝了。”
太醫與眾婢女驚得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大氣都不敢出。
烏玉卿被蕭肅這一拉弄得一陣頭暈,胃里好似有什么迅速上涌,他忙抬起手來按在嘴上,控制不住地連嘔了好幾下。
蕭肅暗罵自己該死,明知他身子受不住,怎么還可以這樣對他。看到烏玉卿正無力地向自己靠,蕭肅忙坐到他面前將肩膀向前送了送。
嘔出來的雖只有些酸水,卻讓烏玉卿難受得厲害。不過看蕭肅的表現,他還是有幾分期待的。
婢女們又是給烏玉卿擦嘴洗手,又是取水來讓他漱口,見他這樣都十分心急。
等她們忙完了,烏玉卿覺得自己已經不那么暈了,開口道:“你們都出去吧。”
蕭肅眼角微跳,隱約猜到了烏玉卿的意圖。
太醫和婢女互相看了看,都有些為難,丟下生病的主子不管這種事,可是夠殺頭的了。
“別惹我生氣。”烏玉卿想擺出兇狠的表情來,奈何實在太過虛弱,看在別人眼里分明是撒嬌的模樣。
但太醫和婢女們還是連聲應著出去了,殿下生氣不可怕,對殿下言聽計從的蕭將軍可就不同了。
蕭肅心中滿是無奈,再開口語氣已經緩和了下來,“殿下,把藥喝了吧。”
烏玉卿享受地靠在他肩頭,“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我就聽你的。”
蕭肅嘆氣,“殿下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弄病了?”
烏玉卿笑了笑,“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覺得這具身子很配合我。”
扶在烏玉卿腰間的手僵了僵,蕭肅壓下心疼,道:“殿下已是而立之年的人,又是一國儲君,言行不可再似幼童。”
“我這樣不好么?”烏玉卿坐直身子看他,卻覺得頭重得自己要撐不住,眉頭便跟著皺了起來。
蕭肅見狀只得又伸手將他的頭按回自己肩頭。
烏玉卿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又語帶幽怨地道:“如今連你都開始指責我了,我做人真是失敗。”
蕭肅知道跟他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只好退讓,“屬下不敢。”
“蕭肅,”烏玉卿抱住他,“喜歡你的事,我不是隨便說說而已,我已經想了很多很多。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讓明卿接觸這么多朝政上的事,又為什么不動羅國丈這支勢力?因為我不想當什么虬羅王,我只是在為他鋪路而已。”
蕭肅震驚,半晌才問道:“為何?”
烏玉卿在他肩頭上蹭了蹭,“一是因為我的身子不允許我操心那么多事,只怕再過幾年,我便要像父王一樣長年臥床不起了。”
蕭肅的手猛然一緊,“不會的……”
烏玉卿輕輕拍了拍他,“二則是我想與我心愛的人在一起,蕭肅,便是你。我不會成家,不會留下子嗣,所以不論從哪方面來說,明卿都比我更適合坐上王位。”
聽他說得真摯,蕭肅心中感動欣喜擔憂都有,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烏玉卿吸了吸鼻子,有些懇求地道:“我從來都不在意太子之位,也不在意王位,我在意的只有你。蕭肅,別不要我,好不好?”
拒絕的話如何再說出口?但烏玉卿不是尋常百姓,不是自己說喜歡便能去喜歡的人。蕭肅的心被諸般感情撕扯得生疼,手臂忍不住輕輕顫抖,“殿下,屬下只是個……”
“你是對我來說比誰都要重要的人!”烏玉卿緊緊地抱住他,淚水終是落了下來,“我都已經這樣求你了,你為什么還是不肯答應我,我不信你不喜……”話未說完,他突然咳了起來,一聲比一聲強烈,好像隨時會斷氣一樣。
蕭肅大驚,忙一邊扶住他一邊起身將藥碗放到一旁,一下下撫著他的背為他順氣,同時向外喊道:“太醫!”
“不……”烏玉卿身體一點點倒下去,本來蒼白的臉頰被憋得通紅。
太醫聞聲趕進來,見他這樣子也是嚇了一跳,急忙施救。
烏玉卿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卻又開始趕人,“出去,都出去。”
“殿下……”太醫擔心地看著他。
“出去!”烏玉卿低吼。
蕭肅對著太醫點了點頭。
太醫不放心地又看了烏玉卿一眼,“藥有些涼了,臣叫人去熱一熱。”
等人出去了,蕭肅看著明顯體力耗盡的烏玉卿,心疼地道:“殿下若是累了,稍后將藥喝了睡一會兒吧,旁的事……”
“蕭肅,你喜不喜歡我?”烏玉卿單刀直入地問道,“誠實地回答,不許你騙我,這是命令。”
有些事注定了躲不過,蕭肅看著烏玉卿,心中或苦或甜的萬般感情終于都沉淀了下來。他點了點頭,不再逃避,“喜歡。”
烏玉卿的笑意從嘴角和眼中綻放開來,讓他的氣色看上去好了許多,“那不就行了?”
蕭肅卻又開始搖頭,“互相喜歡卻不能在一起的人有很多,殿下與屬下便會成為其中的兩個。”
烏玉卿不悅,“為什么,你還在顧慮什么,難不成怕我壞了你蕭將軍的名譽么?”
“如果殿下這般想便愿意放棄的話,未嘗不可。”蕭肅又恢復了平日里的冷漠樣子。
烏玉卿哽咽了起來,“蕭肅,我知道在你心里仍認為我將來是要成為受萬人敬仰的虬羅王,你不能因為一己私欲而誤了我的前途,可你為什么就是不明白,要我那樣的話,我會死的!”
蕭肅唯獨聽不得他說這個字,“殿下……”
“既然這是你希望的結果,”烏玉卿吃力地翻轉身子背對他,“那么現在便不用理我死活了,早一點讓我病死,我也好早一點解脫。”
每次看到他單薄的背脊,蕭肅的心都會止不住地痛。也許烏玉卿說得對,他的身子已經不適合再為國事操勞下去了,如果這才是他真心所愿,自己為什么還要將虬羅王和百姓的期望強加在他身上呢?自己是他一個人的勇士,萬事當以他的意志為準才對,如果有誰指責他做得不對,自己才該為他掃清障礙不是么?蕭肅是烏玉卿一個人的勇士,除了他本不必理會旁人如何想,這么重要的事,自己怎么就給忘記了呢?
“殿下……”蕭肅扶住烏玉卿的肩,想讓他轉過來面對自己。
烏玉卿肩頭動了動,卻沒什么力氣甩不開他的手,惱道:“你也出去!”
蕭肅抿了抿唇,“如果屬下答應殿下的話,殿下是不是便肯喝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