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逍遙上了馬車便開始閉目養神。
閔思怡還在外邊不停地囑咐這個囑咐那個,翻來覆去的那些話,隨行的所有人早已爛熟于心,可還是沒有人出聲提醒,都低著頭認真聽著,包括禹幽然。
最后仍是軒轅越看不下去,叫閔思怡不要再說了,而后對禹幽然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啟程。
馬車里很舒服,座椅都被撤了去,鋪了厚厚的棉被保暖,門邊留了張不大的方桌,上頭放著暖爐和燈。閔逍遙靠著軟墊坐了一陣,便被車里的暖意熏得昏昏欲睡,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一旁滑倒。
因為擔心閔逍遙的身子隨時可能出狀況,禹幽然并沒有與其他弟子一樣在外頭騎馬,而是同閔逍遙一起坐在馬車里。留意到閔逍遙那邊的動靜,禹幽然側頭看了一眼,見他的頭就要撞在車壁上,忙伸手在他肩上扶了一把。等了片刻不見閔逍遙睜眼,禹幽然放下另一只手上托著的原本正在看的書,挪到閔逍遙身邊坐好,讓他頭枕在自己肩上。聽著閔逍遙不甚有力的呼吸聲,禹幽然心里一陣難過,習武之人最是警醒,自己這么大的動作他都察覺不到,可見身子的情況有多糟糕。
肩頭忽然輕了,禹幽然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什么時候也睡著了。看了眼正在按捏后頸的閔逍遙,禹幽然道:“屬下見少主睡得香,便沒敢扶少主躺下,怕會驅散少主的睡意。”他知道閔逍遙這段時間睡眠一直都不好,難得睡得這般安穩,便不敢吵他。
閔逍遙的目光掃向禹幽然肩頭,又迅速移開,“辛苦你了。”
肩上的確有些酸痛,禹幽然卻忍著沒有揉,想了片刻開口問道:“少主真地不打算報仇么?”他醒來后軒轅越和閔思怡都曾提過這件事,閔逍遙卻否定了;出門前聽說聶威落在云飛嵐師徒的手上,他們想將聶威送去少林,托李修來問軒轅宮是否有意報仇,閔逍遙依然說不想。禹幽然看得出,他一絲一毫想要報仇的心思都沒有,對待此事的態度淡漠得超乎尋常,甚至表現得像……生無可戀。
許是話題轉得太突然,閔逍遙怔了怔才道:“不打算。”
“為什么?”禹幽然本不是個好勇斗狠的人,但這一次聶威險些要了閔逍遙的命,雖然他幾次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心里卻仍是時不時竄起一團火來。
閔逍遙將臉轉到另一側,好一會兒才道:“因為你還好好的。”
禹幽然身體僵了僵,什么也說不出了。
“只要他沒有傷到你,我便不恨他,”閔逍遙緩緩道,“要恨,也只是恨他這一掌打得不夠狠吧。”
禹幽然死死攥著拳頭,骨節白得嚇人。
車窗被叩了兩下,高直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莊主,禹堂主,午時了。”
“停下來休息,用過膳再走。”禹幽然一邊說著,一邊快速跳下了車,他覺得自己再留在里頭,就快要窒息了。
顧及閔逍遙的身子,禹幽然不敢讓眾人趕路太快。每次閔逍遙下車走動,禹幽然都會為他多添兩件衣衫;就連高直從窗外遞來飲水膳食,禹幽然也是先拿過被子為閔逍遙蓋嚴才敢打開窗子接東西。饒是如此,閔逍遙還是在路上起了兩次熱,病情反反復復,讓人看得心焦。禹幽然提議先找個客棧住下,請大夫好好來為閔逍遙瞧一瞧,等病情好轉了再回去不遲,奈何閔逍遙說什么都不同意。禹幽然于是也不敢跟他硬碰硬,只得加倍留心起他的狀況來。
在路上顛簸了二十余日,一行人總算回到了白梅山莊。莊中弟子聽說閔逍遙回來了,都跑出來迎接。
禹幽然扶閔逍遙下了馬車,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雖然他本人極力想要克制。因此當閔逍遙想要放開他的手自己走的時候,禹幽然沒有妥協,而是更用力地扶住了他。
閔逍遙沒再堅持,他也的確沒有那樣的力氣。對著出迎的眾弟子微一點頭,閔逍遙便向山莊里走去。當盛放的白梅映入眼簾的那一刻,閔逍遙終于露出受傷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總算還能看上一眼,路上我還在擔心自己這輩子再也看不到白……”一句話未說完,冷風嗆入喉口,突然不可抑制地咳了起來。
正沉浸在令人迷醉的美景與香氣中的禹幽然猛然回神,扶著他快步回房。
一進到房間后,閔逍遙便被禁止出門,房間的門窗緊閉著,明知道白梅便在窗外,可惜就是看不到。
莫名其妙地覺得身上沉,閔逍遙足足臥床兩日,精神才稍稍好了些。白梅山莊的條件到底比趕路時好了百倍,又有大夫為他調理身子,反復的病情這才有了起色。
喝下禹幽然遞到唇邊的最后一勺藥,閔逍遙問道:“當日你為什么要跟來?”
禹幽然手微頓,勺子掉進碗里發出不小的聲響,他只好站起身來走向桌邊,以掩飾自己的慌張,“為了……看一看白梅。”
對于他的答案,閔逍遙似乎并不覺得意外,“你沒說的話,我在走之前也會叫上你。”
這倒是出乎禹幽然的意料,他將藥碗放到桌上,轉過身來看閔逍遙,“為什么?”
閔逍遙雙眼一眨不眨地回望他,“為了再讓你看一次白梅。”
禹幽然尷尬地移開視線,“少主休息吧。”
“好。”閔逍遙很是配合,“這些事往后便讓下人去做吧,你不必再為此操心。你從前常說喜歡白梅,如今有機會再見到,便多去看看。不然過幾日你回去了,只怕此生不會再來。”
禹幽然背轉身體,咬了咬牙,快步出門去。
門外白梅怒放,依舊是曾經見到過的模樣,可賞梅的心情卻已不復。此生不會再來,此生不會再來……閔逍遙的聲音反復在腦中回蕩,禹幽然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真地能夠放得下感情放得下他,此生再也不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