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一句話，閔逍遙才生出一絲溫暖的心，霎時如墜冰窟。

禹幽然察覺到身后之人的氣息有一瞬的阻滯，而后他的頭離開了自己的肩，環在腰間的雙臂也慢慢放開了。

“給我吧。”閔逍遙自禹幽然手中接回韁繩，身體向后傾了傾，并且盡量留足雙臂圍成的空間，不去碰觸禹幽然。

簡單的三個字傳進禹幽然的耳朵，帶著極易被忽視的顫抖，心似乎被這三個字刺痛了，禹幽然卻固執地不予理會。

到中都的路明明已經很近，對兩個人來說卻都變成了煎熬。終于看到遠處的交戰時，禹幽然想也不想便提氣縱躍而起，運輕功奔去，加入戰局。閔逍遙心中縱然難過，可還是擔心禹幽然會因此晃神而不小心受傷，只好嘆了口氣，任命地跟了上去。

鐘毓與云飛嵐師徒都掛懷李修，毫不戀戰地直奔內圈。

眾人見他三人躍起，踩著虬羅兵的頭頂一路掠去便知他們心中所想，當下也一邊打退敵人，一邊隨后跟去為他們做掩護。

李修耗盡了最后一點力氣，不支暈倒，最終被云飛嵐與季恒合力送上城去請人救治。于是眾人自然地接替了他的使命——死守南門。

周圍殺聲四起，禹幽然不敢再胡思亂想，凝神對敵。

閔逍遙放心不下他，與他的距離始終保持在五步之內，目光也時刻追隨著他，確定他平安無事。

刻意地想要去忽略那兩道視線，可越是這般想反而越在意，靜下來的心又被攪亂，禹幽然莫名地感到一陣心煩氣躁，連打出去的招式也亂了章法。

殺來的虬羅兵中雖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可數量何止千百，又怎容得他有半分疏忽，縱然一通刀槍亂砍亂戳，趁他失神之際，一百下招呼過去，也至少有一下是能夠打正的。

閔逍遙才殺了面前的幾個虬羅兵，便見一人趁禹幽然不備橫刀直掃他腰腹，不禁大驚，“幽然！”

禹幽然在他一呼之下回神，旋身躲過那人一擊，抬腿將面前敵人掃開。先前還有些惱怒，此刻不免變成了感激，禹幽然下意識地瞥了閔逍遙一眼。這一眼不瞥還好，一瞥倒是換成他吃驚了，閔逍遙定定地看著自己，竟全然忘記他也身在危險之中。

被禹幽然嚇了好大一跳，閔逍遙雖然手上仍在對敵，動作卻慢得足以讓人尋出空當了。即便禹幽然聽到他的那聲呼喚躲了開去，他仍不放心的盯著那抹身影，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待得察覺到危險將近的時候已是晚了，閔逍遙微一蹙眉，知道免不了要挨一下子，那一刻腦中所想的不是盡全力避開，而是禹幽然千萬不要因為自己受傷再次分神才好。想到這里，他遂又多看了禹幽然一眼。

留意到他有危險的禹幽然當下便要去救，可當視線與他碰到一處時，心中忽地有一個念頭閃過，腳步生生頓住，而后退了半步。

閔逍遙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躲避和還擊全都忘了，竟似等死。

禹幽然的心猛烈地跳著，他背對著閔逍遙，不再去看他。

眼見著虬羅兵的兵器就要招呼到閔逍遙身上，他突然被一股大力拉開，廉泉將他護在身后，一邊退敵一邊沉聲道：“少主，這會兒可不是發呆的時候。”

閔逍遙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死死盯著禹幽然的雙眼里震驚未消，苦楚卻一圈圈彌漫開來。

廉泉無奈，只好將他往南門邊送了送，這樣有眾人擋住敵人，才不致讓他受傷。

閔逍遙呆站在那里，好像連呼吸都要停止了。聽禹幽然說你死或是我死的時候，心里的確痛得有如千刀萬剮，可沒有真正走到那一步，總是還要騙自己說他不過只是說說，不會真地那般狠心。直到剛剛的那一刻，他明明想過要救自己，明明趕得及救自己，卻選擇了停下，退后，轉身。閔逍遙終于意識到了，那句話他并非隨口說說，不是氣話，更不是玩笑，他是真地，希望自己死。抬手覆上心口，閔逍遙感受著心跳由瘋狂到沉靜，不是不痛，而是痛得狠了，漸漸變得麻木。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幽然，幽然，我該不該如你所愿？

一陣陣吼聲自遠方傳來，戰局又起變化，卻是大寧先鋒軍已到，虬羅知大勢已去，開始鳴金。大軍隨后趕到，接手了戰場，不再需要他們的幫忙。眾人都回到南門前，靜等城門打開。

閔逍遙靠在南門邊，一言不發；為大寧去請援軍的卻是恰在城中的軒轅越一家，隨先鋒軍而來時他們一家便也殺到了南門前，如今正站在與閔逍遙相距甚遠的另一邊；幾位堂主自覺身份尷尬，也不開口；只有季恒在中間，偶爾和兩邊都能說上幾句。

禹幽然垂首而立，回想起適才那一刻竟是止不住地心悸。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他從不知道自己心里竟真地動了想要閔逍遙死的念頭，原來自己竟是那樣恨他的么？事后排山倒海而來的震驚和害怕也讓禹幽然亂了方寸，如果不是大寧先鋒兵及時趕到，只怕他也要撐不下去了。狠心的代價是心揪緊了在疼，一種名為后悔的情緒迅速在體內蔓延，他才終于清楚自己并不希望閔逍遙有事。會那么做，大概只是自己在尋找解脫的方式，不想再與閔逍遙繼續這樣下去，對他的恨和對軒轅越一家及自己兄弟的愧疚折磨得自己每日每夜都無比辛苦，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結束這一切。一直都是閔逍遙對不起自己，沒想到自己也有機會做一次對不起他的事，禹幽然心下忐忑，很想偷偷看一看閔逍遙的表情。

閔逍遙已收斂了所有情緒，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禹幽然到底沒能拿出勇氣去看上他一眼，所有的力氣都用來隱藏自己那雙無論如何也止不住顫抖的手。還好不可挽回的事終究沒有發生，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