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皺眉從夢中醒來，頭痛欲裂。

掙扎著坐起身，傷口還有些痛，讓他的眉頭不禁皺得更深。口干舌燥，李修下床為自己倒了杯水，開始回想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來的。

敲門聲響起，李修應了一聲，如影便走了進來，對李修道：“奴才在外頭聽到動靜，知道主子醒了，主子還睡么？”

李修按著太陽穴搖頭，“什么時辰了？”

“辰時。”如影喚候在外邊的婢子來伺候李修洗漱更衣，“主子需要醒酒湯么？”

李修再次搖頭，“隨便弄點東西給我吧，昨晚到現在還什么都沒吃。”

如影應了一聲，正要出門卻又被李修叫住，“主子還有什么吩咐？”

李修摸摸鼻子，略顯尷尬，“我……昨晚是怎么回來的？”

如影別有深意地一笑，“鐘堂主送主子回來的。”

“阿毓？”李修一驚，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痛得直咧嘴，“他在哪兒？”

“鐘堂主守了主子一夜，天快亮才歇下，這會兒還沒醒。”如影走了出去，后半句幽幽自門外飄來，“主子放心，人沒走。”

李修只覺頭疼得更厲害。

直到早膳用得差不多，李修也沒想起昨夜到底都發生了什么事，只依稀記得了自己的確在朦朧中看到了鐘毓的臉。這感覺真是糟糕，自己應該沒有酒后失態說些不該說的話做些不該做的事吧？李修丟下勺子，起身往外走。

如影和隨行正坐在小院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見李修出來了齊齊站起身，如影道：“主子要去看鐘堂主么？”

李修擺手，“我不吵他休息，我只是想透透氣。”

隨行道：“傷了主子的刺客，需要奴才去查么？”

“不必，”李修想也不想，“這是皇上的事，沒叫我們插手的時候我們便不管。”若不是因為李治的態度涼了心，他自也不會袖手旁觀，可如今卻是真地不想管了，偶爾學一學李齊，明哲保身未嘗不好。

隨行應了聲是便不再答話，如影則問了些入獄相關和晚宴遇刺的事，得知李修暫不會有什么事才放心了。

“都問完了？”李修用一副看管家婆的眼神看如影，“我真好奇你和隨行聊天的時候，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一直在說。”

如影臉驀地一紅，轉過身去無視自家主子。

李修頓時心情大好，跟下人要了魚食到雙生橋上去喂魚。

夢到李修被人當胸刺了一劍，鐘毓滿頭大汗地驚醒，睡意全無。也不知李修如何了，心里終究是放不下，鐘毓將自己草草整理了一番，便要去找李修。

以為李修還在睡，卻被人告知他在橋上喂魚，鐘毓有些意外，畢竟昨夜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心情喂魚的樣子。由人帶路往湖邊去，遠遠便見李修雙手撐在橋欄上，看著湖里的魚兒笑得悠閑，心情倒似真地不錯，只是臉色依舊蒼白了些。對帶路的人道了聲謝，鐘毓獨自走了過去。

聽聞聲響，李修側過頭來看向鐘毓，“睡得好么？”

鐘毓在雙生橋前停了片刻，看著比肩而立的兩座橋，最終抬腳走上了沒有李修的那一座。“睡得很好，你這里很舒服。”有些不知該說什么好，鐘毓并沒有去看李修，而是看向湖面，“你的王府又大環境又好，很不錯。”

極少見鐘毓這樣，李修覺得好笑，“阿毓，你怎么會來？”

他倒是直接，鐘毓撇嘴，終于肯直視李修，“聽說你入獄了，還是謀反那種死罪，我怎能不來？”

他口口聲聲說分開，可心里還是記掛著自己的，李修眼中也染上笑意，“讓你擔心了。”

鐘毓抬了抬下頜指向李修的左肩，“傷不要緊吧？”

“沒什么，”李修不在意，“習武之人皮糙肉厚的，這點傷不打緊。”

“就算你底子好也別胡鬧，”鐘毓叮囑，“既然都受了傷，這些日子就不要喝酒了。”

提起這事李修的面色不禁有些不自然，“阿毓，昨夜……我沒為難你吧？”

鐘毓身子僵了僵，低下頭去，“你說你不愿再想我了。”

李修睜大雙眼，自己居然說過這么混賬的話？兩座橋離得再近也有半丈的距離，李修想要哄人又覺得有些遠，直接躍過去未免又顯得唐突，只得賠笑道：“醉話信不得的。”

鐘毓的神色稍有緩和，“不都說酒后吐真言么？”

“我也是因為……”李修面色窘迫，“我還以為你真地決心與我分開了。”

想起答應了戚無涯的事，鐘毓嘆了口氣，“我們暫時不要談這個問題了。”

李修微怔，眼中笑意不再，“你還是堅持那日的決定么？”

“我不是那個意思，”鐘毓看著對面橋上的人，“我知道你在為戚將軍平反，也知道你這么做是為了我，所以我愿意等。”

李修傾身向前，抬手想要撫一撫鐘毓的臉，“我不想理那些事，我只是在問你怎么想。”

鐘毓向后退開半步，“我答應了大哥暫不與你糾纏。”

兩座橋本就隔著些距離，因而鐘毓只退開半步便足夠李修碰不到他。李修垂下手，哼笑道：“又是那個戚無涯，我們兩個的事，你總要將他牽扯進來是么？”

“這不單單是我們兩個的事，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我要怎么和你在一起？”見李修有些不悅，鐘毓也著急，“我相信你會為戚將軍平反的，到時大哥也沒有理由再反對我們了，我們在一起才安心不是么？”

“我和你在一起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所以也沒什么好不安的，你非要等到還戚勝清白的那一天，如果我這輩子都不能為他平反，那你是不是就一輩子都不肯跟我在一起？”李修氣極，聲音也越來越大，“什么叫不單單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為什么問題不解決你便不能和我在一起，說來說去不過是你在乎戚無涯多過我！”

“你！”鐘毓被他的語氣惹火，“你為什么不能設身處地地為我想一想，若是大哥一家蒙受這么大的冤情我還能心安理得地與你在一起的話，我的兄弟們該怎么想我？”

“你的兄弟們永遠都比我重要，我現在算是清楚了。”李修冰冷地道，“你不止一次怨我不為你著想，那你又為我想過么？你知不知道我是因為追查戚勝的案子才會有牢獄之災，你卻要我繼續為他平反；戚無涯如何對我你是看在眼里的，你卻還要我為了他家的事情盡心盡力，鐘毓，孰親孰疏，我想騙自己都難。見面到現在，你沒有問過我皇上還會不會追究我的罪名，我還會不會有危險，你所關心的只是戚家的案子，只是戚無涯！”

從未見他如此憤怒地指責過自己，比起委屈，鐘毓更覺心痛，“我若不關心你，又怎么會聽說你入獄的消息便匆匆趕來？這些天我為你提心吊膽，連做夢都怕你有危險，你……你竟然這般懷疑我……”

見他抿緊的雙唇微微顫抖，李修多少有些動容，可想到自己的疑問他一個也沒有解答，說他關心戚無涯他竟也不否認，又不覺更是氣惱。轉身背對他，李修咬了咬牙道：“戚勝的案子，我不會再插手，除非我嫌自己命長。”

本已打定了主意只要戚家的事真相大白自己便會和他在一起了，卻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撒手不管，鐘毓握緊了拳，顫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分開么？”

“分開從來都是你說的，我什么時候說了？”李修重又看向他，眼中都是怒色，“不愿再理戚勝的案子便是與你分開的意思，鐘毓，讓你拋開戚無涯單說我們兩個的事，便那么難么？”

鐘毓直直地看著他，似乎在隱忍什么。

李修縱躍而起來到他面前，抬手扶住他雙臂道：“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想戚無涯，就當是為了我自私一回，不去顧慮他，留在我身邊，我們好好在一起，行么？”只要你點頭，只要你點頭，那我便會繼續追查戚勝的案子，不論有多難也一定會追查到底，了了你這樁心事。

等待對于此時的李修來說簡直就是煎熬，在他以為鐘毓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的時候，對方卻突然開口了。他看著自己的目光里不再有掙扎不再有痛苦，而是一片平靜，李修聽到他說：“我做不到。”

抓在他肩上的雙手不禁更加用力，李修狠聲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許是被他弄痛了，鐘毓微微皺起眉，試著推開他，“我說我做不到，你放開我。”

“為什么？”李修想要冷靜，可卻無法冷靜，“為什么！”

“因為我不像你可以那么自私！”鐘毓掙開他的鉗制，“我叫你放開！”

李修退后兩步，按上左肩的傷口，臉色又白了幾分。

知道是自己無意間碰到了他的傷處，鐘毓本想問問他要不要緊，卻還是忍住了。既然沒有選擇，那再拖下去只會徒增痛苦，倒不如狠心斷了所有退路，這樣對大家都好。不再去看李修，鐘毓低聲道：“我想你說得對，不自私是因為不夠愛，那么也許我真地沒有所想那般愛你，我們果然還是應該分開。”語畢，鐘毓便要離去。

“不……”李修猛地拉住他的腕，“你怎么能……”

不敢再聽他說什么，怕自己又會動搖，鐘毓回身掰開李修的手指，“放手吧。”

看著鐘毓離去的背影，李修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身上的力氣也好像被瞬間抽走，似乎連戰都站不穩了。明明不該是這樣的，為什么他竟就這么走了，他將分開說得如此決絕，那么這一次自己和他，是不是真地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