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毓一刻未停地往睿親王府趕去,卻得知李修并未回府,這些天早已等得心焦,又擔心他會再出什么事,鐘毓一刻也不愿再多等,當下便叫舒子晏回到四星堂通知弟子分散開來四處去找,自己也沿街尋了起來。
一處處尋著問著,鐘毓越來越急,卻始終找不到人。夜已深透,街邊店面也開始陸續(xù)關(guān)了門,鐘毓只得猜測李修已經(jīng)回了王府,這般他才能少擔心些。正想著要不要再去王府問一問,突然有弟子尋來說找到了李修,鐘毓心下一喜,忙叫那弟子帶路。
昏暗的巷子里只剩下那一處攤子尚亮著燈,攤前只有一人,不停吵著要酒喝,攤主勸他回家,臉上都是無奈。
鐘毓將靈秀交給帶路的弟子,“你先回去吧,通知眾弟子不必再找了,都回去歇著吧;也告訴子晏一聲,不必擔心我。”
“是。”弟子恭敬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了。
鐘毓嘆了口氣,朝李修走去。
不遠處也才找來的如影與隨行看了看彼此,最終如影對隨行微微搖頭,二人悄聲離開,放心將李修留給了鐘毓。
“客官,您喝醉了,該回去了。”中年男子苦著臉,“時候這么晚了,我們也要回家啊,客官您便當是行行好。”
李修不滿地皺起眉,晃了晃手上空了的酒壺,“拿酒來!”
中年男子急得直拍腿,“酒都給您喝沒了!”
看著桌上數(shù)不過來的東倒西歪的酒壺,鐘毓有些心疼那個買醉的人,想他一個舉止高貴處事瀟灑的王爺,何曾有過這般窩在陰暗的小巷里醉成一灘爛泥的經(jīng)歷。這段時間一件又一件不順心的事壓得他快要透不過氣了吧,才會以這樣的方式宣泄苦悶,可這到底要傷身的,鐘毓不忍看他繼續(xù)折磨自己,走上前去將人扶了起來,“好了,你喝得夠多了,我送你回家。”
李修踉蹌地站起身,眼神有些迷茫,好一會兒才看清楚是鐘毓時,竟咧嘴笑了,“是你啊。”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自行站直身體,晃了幾晃,繞過他邁步向前走去。
鐘毓怔在當場,而后心里的痛迅速蔓延開來。他見到自己,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驚喜,甚至連一丁點的波動都沒有。先前他負傷離開軒轅宮,自己心中有愧,他會生自己的氣也是理所當然,可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竟好像只是在看一個普普通通的相識之人,沒有任何特別。這遠比他裝作不識得自己更讓人難過,可鐘毓心知是自己對他不起,就算覺得受傷也只得忍耐。握了握拳,鐘毓舉步追去。
攤主卻一把將他拉住,有些為難地看著他,“客官,那位客官……還沒給錢。”
鐘毓自懷中掏出銀子遞過去,“這些夠不夠?”
“用不了這么多,”中年男子又要還回去些,“我這比不了那些酒樓……”
鐘毓擺手去追李修,“剩下的便當是多謝你陪了他到這么晚。”
李修幾乎是閉著眼睛在往前走,身形不穩(wěn),看上去隨時都會摔倒。
鐘毓快走兩步趕了上來,又將人扶住,“你小心點。”
李修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身上,“沒……事……”
覺出他的身子在一點點下墜,鐘毓便抬起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想要撐著他站穩(wěn)。
卻不想這一下牽動了李修的傷處,他悶哼一聲,抬手按住傷口,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你怎么了?”鐘毓不禁又開始擔心,“那日被大哥打傷還沒好么?”
李修搖頭,對著鐘毓笑得無比溫和,“誰打傷?這是……今晚在宮中……遇到刺客……”
刺客?鐘毓想起先前聽人說李修救了皇上的事,怎么他竟為此受傷了么?左右街上已經(jīng)沒了人,鐘毓便也不管那么多,當下扯開他的衣襟看去。
左肩被包扎得很厚,可還是能借著月光看到透過來的點點血跡,似乎傷得不輕。鐘毓又將衣衫為他理好,埋怨道:“受傷了為什么還喝這么多酒,你這樣傷口會無法愈合的。”
“喝酒……”李修指鐘毓,“你陪我喝酒吧!”
先把人哄回去再說好了,鐘毓架起他沒有受傷的那一邊,“好,我陪你喝酒。”
李修老老實實地由他扶著,含糊不清地道:“嗯,喝酒,什么鐘毓,什么朝廷,都不……不想了……”
鐘毓身子威震,腳步也停了下來,“你……不想鐘毓了?”
李修茫然看了他片刻,疲憊地將頭抵在他肩上,“不想,他……阿毓……他不要我了,我為了他,幾乎落得……眾叛親離,可他不要我了。”
鐘毓心痛更甚,輕輕環(huán)抱住他,“他沒有不要你,是他不好,都是他錯了,你可以氣他罵他,但別這樣對自己,好么?”
許是這個懷抱讓李修熟悉又安心,他忍不住深深埋首在鐘毓的肩窩,“痛……”
鐘毓重又將他的手臂架到肩上,又騰出一只手扶在他腰間,“我這便送你回去歇息,你再忍一忍。”
這一路李修倒也聽話,閉著眼睛任鐘毓架著他走,回到王府的時候已與睡著了沒什么兩樣。
見自家主子回來了,守在門前的人自是沒敢攔,忙去里頭通報。如影和隨行不多時便趕了來,幫著鐘毓將李修扶回了臥房。
離開那個熟悉的懷抱,被放倒在床上的李修不滿地咂了咂嘴,呢喃出聲,“阿毓……”
鐘毓一邊為他除去鞋襪一邊對如影和隨行道:“還要麻煩二位幫忙,他受了傷,這一番折騰下來傷口又滲血了,須得重新處理才行;還有他這一身酒味,睡了也不會舒服,二位看方不方便叫人送些熱水來,我為他擦擦身子。”
聽說李修受了傷,如影和隨行的臉色都是一變,如影開口問道:“怎么會受傷的,傷得重么?”
“聽他說是被刺客所傷。”鐘毓說著,已將李修的衣衫拉下。傷口處滲出的血比之先前他看的時候還要多,鐘毓瞧著,心又跟著疼了起來。
還好不是什么致命傷,如影松了口氣,拉著隨行便向外走,“鐘堂主稍候。”
鐘毓拉過被子為李修蓋好,輕撫他蒼白的面頰,“你這傻瓜……”
如影沒一會兒便折返,手上提了個不大的箱子。將箱子放在李修床邊,如影俯身將李修傷口上的包扎拆開,打開箱子取出藥來倒在他的傷處。
傷口雖不算大,看在鐘毓眼里卻是分外猙獰,一時竟有些呆了。直到聽見李修無意識地哼了一聲,鐘毓才回過神,卻見李修皺起了眉,抬手便要去觸碰傷口。鐘毓忙將他的手壓下緊緊握住,柔聲安慰道:“這便好了,你不要亂動。”
李修的頭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無神地看著鐘毓,好在皺起的眉終是漸漸平整了。
如影為他擦去傷口周圍的血,重新包扎好,“主子雖然喜歡喝酒,可卻從沒醉成這個樣子過,今日受了傷還這般喝法,想來是這些日子心里實在不好受了吧。”
鐘毓知道如影這般說無非是希望自己能站在李修這一邊為他多想些,自己又何嘗不愿與他好好相處,可自己離開軒轅宮時曾答應過戚無涯不與李修糾纏,又怎能隨意食言。只盼著戚勝的沉冤能夠早一日昭雪,那時不論戚無涯贊同與否,自己都不會再要與李修分開。沒有應如影的話,鐘毓只是輕輕拍了拍李修的手背,“睡吧。”
李修的雙眼還張著一條縫,聽鐘毓這么說,他牽起嘴角露出個微笑,放心般歪頭睡去。
知道鐘毓不想討論此事,又聽見外頭下人來送水的聲響,如影收拾了藥箱起身道:“今晚主子便麻煩鐘堂主多多照顧了,下人在門外候著,有什么事鐘堂主只管吩咐。奴才已叫他們?yōu)殓娞弥魇帐昂昧朔块g,鐘堂主若是要歇息,他們自會帶路。”
鐘毓點頭,“多謝。”
熱水被送進來,鐘毓沒有留人幫忙,而是自己擰了熱毛巾細細為李修擦起身子來。得知他身份后對他說出分開的話,說氣話的成分一點沒有,鐘毓也覺是自欺欺人;可現(xiàn)下冷靜想一想,若不是李修要為戚勝平反,只怕自己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戚無涯對自己來說是兄弟,是家人,自己無法將這么多年的情義生生割舍,更何況與戚無涯決裂那便等同于要與其余兄弟,與軒轅越一家決裂,此等忘恩負義之事又怎是他鐘毓做得出的?所以他并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狠心與李修分開,他知道李修會痛,可自己的痛也不比他少。本不后悔這樣的選擇,可在知道戚無涯對自己竟也抱有異樣的感情后,鐘毓方覺自己給李修的傷害到底是變了味道,不再單純是比較戀人和兄弟之間自己選擇了兄弟,而好像是在同等的兩份情面前自己選擇了戚無涯而拋棄了李修。這種感覺讓他對李修感到抱歉,在得知李修真地有心為戚勝平反甚至為此入獄后歉意更深,才會說什么也想要來見他一面。只要確定他平安無事便好,答應戚無涯的也會做到,而后便會一心一意地相信李修,回到軒轅宮去等他將事情都處理好,到那時便再也不要和他分開了。
取過下人送來的干凈衣衫為李修換好,鐘毓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一整夜,直到天光開始放亮才起身出門,由下人帶著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