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漓盡心竭力地照顧下,又過了半個月后,林熠的傷總算徹底痊愈。傷好后他便想過要離開,一為報仇,一為尋人。可看到楚漓消瘦的面頰上好不容易長出點肉來,他又覺得多在此處留些時日也是值得的。
午后太陽正好,林熠躺在院中的長凳上,雙手枕在腦后看著萬里無云的湛藍天空。這幾日他開始盤算著將楚漓留在此處的事,民風淳樸與世無爭的地方,適合休養,也適合不受打擾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只是他不知道如果這般向楚漓開口對方會是什么樣的反應,他好不容易將從前的事想起來,精神恢復了正常,身體也在逐漸好轉,林熠不敢試自己的這個決定會不會又刺激到他,讓他的舊病再復發。于是這一耽擱,便又是半個月。
楚漓從屋里頭走出來,覆了件長衫在林熠身上,“天開始轉涼了,你留心不要著涼。”
林熠將視線移到他臉上,思緒卻還沒轉回來。
楚漓疑惑地看著他,“怎么了?”
林熠順口將一直想著的問題說了出來:“你留在這里生活一輩子,怎么樣?”
楚漓愣了愣,道:“如果非要我留在一個地方過一輩子的話,我更希望是輝哥的墓前。”
林熠本來因為沖口而出的問題后悔了,聽到他的回答,心頭卻不禁燃起一把火。將長衫丟到一邊站起身,林熠轉身回屋,“那個地方已經不是秘密了。”
“非要找個是秘密的地方才行么?”楚漓低聲自言自語,收起長衫尾隨林熠進屋。
林熠聞言腳步頓住,半晌才道:“不然馮千里和袁賀會找到你,殺了你。”
楚漓總算明白了他問出那句話的意思,“你要我留在這里一輩子,是因為覺得馮千里和袁賀不會找到這里來?”
林熠給自己倒了杯茶,低頭不語。
楚漓繼續問:“那你呢?”
林熠晃了晃手上的茶杯,“去報仇。”
楚漓走到他身旁坐下,“我同你一起去。”
“我不認為你能幫得上什么忙。”林熠不客氣地道。
也許還會添麻煩,楚漓在心里補了一句,躊躇了起來,“你說得對,我還是……還是不去比較好。”
林熠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楚漓轉開臉看窗外。
林熠無奈,“你打算等我離開了,自己一個人去?”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打算。”楚漓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這卻給了林熠一個可以近距離好好看看他的機會,林熠果然沒有錯過,眼中帶著幾分眷戀地凝視著楚漓的臉。
生病時凹進去的雙眼如今已恢復如常,原本玲瓏精致的五官漸漸明顯了起來,雙頰也不再只有病態的蒼白,而是鋪了一層若有似無的紅暈,常讓人移不開視線。林熠清楚地聽見心底有個聲音在說舍不得,舍不得將他一個人留下,舍不得與他分開。罷了,林熠收回目光,“一起走吧。”便且再等些時候吧……
楚漓睜開眼睛,眸光微亮,“什么時候,明日便走么?”
“你身子恢復得如何了?”林熠眼角瞥到他眸中神采,卻不敢直視,生怕自己陷進去。
楚漓心說受傷的人不是你么,怎么反而問我?隨即想到他半個月前便說過傷勢已經痊愈,那么等了這么多日沒走,原來竟是在擔心自己么?楚漓心中感動,微笑道:“我什么事都沒有啊,好得很。”
林熠點了點頭,“那你便去與主人家說一聲吧,我們明日便走。”
“好!”楚漓響亮地應著,跳起來去收拾東西。
重入江湖,才知道在他們消失的這一月有余的時間里,發生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
在酒樓用膳時聽人提起虬羅曾重兵圍攻中都,中都守兵不足,李修一人獨守南門抵擋虬羅千軍萬馬的事,林熠才想起當日得知他入獄的消息后,自己還曾決定要是他真地被定罪便去救人,被馮千里耽擱了之后,竟把這件事給忘了。還好李修吉人自有天相,不僅洗脫了自己的罪名,還立下如此大功,總算沒讓林熠成為一個不顧信義的小人。當然李修并不會覺得林熠有救他的義務,只是林熠自己會這般覺得罷了。
還在感慨著虬羅終究還是有行動了的林熠,忽然聽到旁邊一桌人說,過幾日閔逍遙大婚,已廣發請柬,邀請各門各派的武林同道前去喝喜酒。
楚漓也聽到了,卻在留心觀察林熠的表情。
果然,林熠沉思道:“這么大的事,軒轅宮一定會邀請柳湖城的吧?”
“會。”楚漓答得十分肯定。
林熠指腹輕輕擦過腰間玉笛,“所以我也去的話,就會見到馮千里了?”
“不會。”楚漓答得更加肯定了。
林熠挑眉看他。
楚漓撥弄著碗里的菜,“馮千里與袁賀是絕對不會到軒轅宮去的。”
他既這么說,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林熠直直地看著他,“為什么?”
楚漓被他盯得很是不自在,卻是避無可避,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坦白,“即使我一直都不肯說,你還是知道了殺害輝哥的人是他們兩個,那我也沒什么好瞞的了。那日他二人殺了輝哥之后,便要了結我的性命,沒想到戚堂主與鐘堂主卻在那個時候趕到,將我救下。埋葬輝哥的地方,也是他們幫著找的,我才得以過了段不被追殺的清凈日子。不過這到底是柳湖城門內之事,兩位堂主雖有俠義心腸,卻也不好正面插手。相反馮千里和袁賀被人撞見惡行,避之唯恐不及,斷然沒有自己送上去的道理。”
林熠放在桌上的一只手被攥得骨節發白,顯是極力隱忍著怒氣。
楚漓心中害怕,聲音越來越低,“不過說到底輝哥的死我難辭其咎,那日該死的人明明是我,他卻為了救我,丟了自己的性命。”說到后來,也是難掩哽咽。
林熠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的拳緩緩放松,“為什么上次去軒轅宮的時候,那兩位堂主見到我并未提及此事?”
“因為……”楚漓偷眼去看他,“因為我事先請求了他們什么都不要說。”
“想得倒是周全。”林熠冷冷地道。他明白了軒轅越大壽時柳湖城并未前去祝賀的真正原因,苦苦追尋的真相也已經漸漸清晰了起來。是的,他相信楚漓,他也說不清楚為什么,但卻是打從心底里愿意相信他所說的一切。雖然還有許多問題想問,林熠卻不愿將他逼得太緊,既然他已經愿意開口了,那么距離他將所有事都向自己坦承的那一日,應該不遠了吧。
楚漓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垂著頭,林熠冰冷的語氣讓他的肩微微顫抖。
心終是軟了下來,林熠取出銀子放在桌上,起身走到楚漓身邊道:“走吧。”
“去哪里?”楚漓下意識地抬頭看他,淚水自眼角滑落,眼中滿是茫然,“我說的都是真的,他們不會去……”
林熠心口驀地一痛,回過神之前,已經抬手為楚漓拭去了臉上的淚,“我知道,所以我們去柳湖城。”不自然地收回手,林熠率先向外走去。
被他撫過的地方似乎有著不一樣的溫度,楚漓心中一陣溫暖,忙起身追了出去。
林熠趁他出來前快速地在胸口按了兩下,確認適才的心痛不是傷勢復發后,才故意板起臉頭也不回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