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鬢先生將林熠放在楚漓先前躺過的干草上，讓他盤膝坐好，自己則坐在他的身后對跟來的楚漓道：“去門口守著，如果他們折返了便來告訴我。”

楚漓這才明白他所說的來不及不是來不及救人，而是來不及帶林熠去看大夫，心下登時一喜，恭敬地行了一禮，“晚輩明白。”出口是啞得極難聽的嗓音，楚漓也才知道了為什么銀鬢先生要叫自己少說些話。

走到門外坐下，楚漓的雙眼始終盯著馮千里等人離開的方向。喉間火辣的痛感似乎蔓延到了全身，而在這一刻之前他一絲都沒有察覺到，本就極為虛弱的身子幾乎要受不住，可他還是硬撐著。他怕自己會睡著，抬手想要按一按太陽穴，卻不經意看到了腕上丑陋的疤痕。

回憶從腦海更深處涌了上來，楚漓想起了腕上為什么會有這樣一道疤痕，也想起了林輝墓前自己與林熠那不堪的一夜。那時的絕望現下想來已不如何清晰，可卻仍在心底藏著悶痛。求死，沒能死成，不想卻落得瘋瘋傻傻。楚漓撫著那道疤，努力回想著自殺后的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

明明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一切，此刻回想起來卻似隔著一層紗般朦朦朧朧看不透徹，但楚漓能夠確定一點，便是打那之后林熠待自己大有不同。他的冷漠和殘忍都不見了，對自己竟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百般呵護，今日更是為了救自己不惜犧牲性命，這還是那個曾經不止一次說過要殺了自己為林輝報仇的他么？

楚漓心念微動，難道……難道他對自己也是一樣？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來，下一刻卻又被罪惡感填滿，自己動了這般心思，又怎對得起林輝？

楚漓嘆了口氣，對林熠，他有愛，卻也是有恨的，恨他在林輝墓前對自己做出那樣過分的事。可時隔這么久又瘋過一回后，那樣的恨意已經變得極其遙遠了，剩下的只有想到林熠時，那滿心的柔軟。

該不該邁出那一步，該不該執起林熠的手重新面對新生……楚漓現下無法做出決定，他不知道在失去林輝后，自己還有沒有愛與被愛的資格。

在楚漓的眼皮重到撐不起來之前，銀鬢先生終于從里頭走了出來。楚漓忙扶著墻站起來，“前輩，他怎么樣？”

“小命總算保住了，”銀鬢先生面上也有了疲色，“不過傷得不輕，要痊愈大概會需要一段時間調養才行。”

只要沒有性命之憂便好，楚漓放心地吐了口氣，“那我們現在帶他到城里去找個地方休養么？”

銀鬢先生瞥了他一眼，“怎么去？”

楚漓一愣，隨即道：“晚輩先去城里找人駕車來。”

“算了，莫要再碰上那一伙人。”銀鬢先生道，“等他醒來便是。”

楚漓點頭，“好。”想了想又道，“那晚輩先去找點食物和水來。”

銀鬢先生看著他瘦得快要皮包骨的身板，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你進去看著他，我去吧。”

“哎？”楚漓眨了眨眼，“這樣……不好……吧……”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銀鬢先生卻已走得遠了。

楚漓走進破廟，在林熠身邊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有些后怕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并非很有力，還好十分穩定，楚漓笑了笑，安心地倚著墻壁沉沉睡去。

疼痛刺激著楚漓從夢中醒來，他下意識地以為是馮千里又回來了，猛地睜開眼睛，卻見銀鬢先生正在清洗他手臂上早已凝了血的傷口。楚漓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前輩，我……”

銀鬢先生手上的動作未停，抬起下頜指了指他另一只手的手邊，“喝點水吧。”

楚漓側過頭去看了一眼，見那里放著兩個石碗，看樣子竟是臨時用什么東西將石塊中間掏出個盛水的空間而做出來的，這該是何等的內力？楚漓拿起一只石碗很省地抿了兩口水，“有勞前輩了。”

銀鬢先生扯下外衫的半截衣袖為楚漓做了簡單的包扎，“累的話便再睡一陣吧。”

楚漓連連搖頭，“前輩耗損功力為林熠療傷一定累壞了，晚輩在這里守著，前輩休息吧。”

“無礙。”銀鬢先生盤膝坐在了他與林熠對面，“你養足了精神，才好照顧他。”

楚漓心中對他萬分感激，猶豫了片刻道：“是。”

林熠一直昏睡到次日傍晚才醒來，擰到一處的眉顯示著他究竟有多不適。

“林熠？”楚漓驚喜地喚著，“你醒了么，睜開眼睛看看我。”

聞聲，林熠緩緩睜開雙眼，沒什么神采的視線慢慢聚攏，總算看清了眼前的人。一把抓住楚漓的手臂，林熠才要張口，卻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別急。”楚漓扶他做起，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取過水遞到他唇邊，“先喝口水，小心別嗆到。”

林熠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水，勉強順了順氣，“你……沒事吧？”

楚漓將石碗放到一邊，抬袖為他拭去額角的汗，“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林熠這才再次閉起眼睛喘起氣來，緩了好一會兒，他又張看雙眼看了看四周，“我們還在那間破廟？”

楚漓嗯了一聲。

“馮千里呢？”林熠身子繃緊。

“你放松些，”楚漓撫了撫他的胸口，“他不在這里。”

林熠半側過頭狐疑地看著他，“怎么回事？”

楚漓微笑，“是你的師父救了我們。”

林熠似乎沒聽明白他在說什么。

“是銀鬢先生，他應該就在外邊，”楚漓想要扶他先靠著墻壁坐，“我去幫你請他進來。”

確定了楚漓并不是在開玩笑，可林熠還是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他拉住楚漓，“等等，你……扶我一下，該我去見師父才是。”

知道這人逞強的性子，楚漓便也不勸，扶著他站起，將他一只手臂架到自己肩上，撐著他的身體一步步向外挪。

銀鬢先生正在破廟外烤野味，里頭的動靜他一早便聽到了，卻沒有理會；即便是此時林熠走了出來，他也沒有看過去一眼。

看著銀鬢先生的側臉，看著他鬢角處那似乎比自己離開時更白了的發絲，林熠眼眶忍不住一熱，踉蹌著走到銀鬢先生面前，跪倒在地，“師父，弟子不孝，請師父責罰。”

銀鬢先生仍舊沒有看他，淡然道：“從你離開白浪島的那一日起，便不再是我的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