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只要不是雨天,林熠都會陪著楚漓到豐漁河邊去捉魚。他會給楚漓說故事,他知道那些故事一點都不好聽,可楚漓卻聽得一天比一天還要入神。小時候所能記得的一切,在白浪島上十幾年的練功生活,林熠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幾乎將他這一生經歷的所有事情都當作故事說給楚漓聽了。林熠覺得,他這一個月來所說的話,一定比他活了二十幾年說過的話還多。
自從帶他到豐漁河邊來了之后,楚漓一次也沒再發生過失控的情況,只是人變得越來越沉默了。林熠也不知道他這樣究竟是好是壞,本想在他面前提起林輝試一試,卻還是擔心他會受不住,最終作罷了。
最近來到河邊,楚漓已經不會再下水捉魚了,常常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河水流淌,一個人出神地想著什么。林熠很多次想問,可看到楚漓落寞的神情時,不知為何就是開不了口。
二人在河邊坐了一個多時辰,竟是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腹中已開始有了些饑餓的感覺,林熠無奈地嘆了口氣,卷了褲腿去捉魚。
散著香氣的魚肉烤好的時候,林熠送了一尾到楚漓面前。楚漓看了看對方,接了過來輕聲說了句“謝謝”。
楚漓最近胃口很不好,林熠看得出來,這幾日人又瘦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猶豫了好久林熠終于開口問道:“是不是這段時間魚吃得多了,已經不想再吃了?”
楚漓搖了搖頭,“不是。”
“那是身子不舒服么?”林熠覺得關心的話語果然不適合自己說出口,只好將雙眼瞟向別處,狀似無意地道,“我見你最近吃得越來越少了。”
“是么,我自己倒沒留意,”楚漓盯著手中的魚,“人都有胃口不好的時候吧。”
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楚漓的臉上不再有笑容了,好像又回到了與林熠初識時的那個樣子。只是林熠卻覺得不習慣了,看過了楚漓的笑臉后,他沒有辦法忘懷那種獨屬于楚漓的神采。
各自沉默地吃了一陣魚肉,楚漓忽然道:“你給我說的那些故事,其實都是你自己的事是么?”
林熠并沒有覺得意外,越說越明顯,被楚漓猜到是遲早的事。“是,”林熠點了點頭,“所以都很無聊,一個好聽的故事都沒有。”
楚漓看著林熠的臉,平靜地道:“哥哥和弟弟的故事里邊的那個哥哥,就是輝哥對么?”
林熠不敢相信地對上楚漓的視線,“你……”
楚漓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輝哥從小到大都是那樣善良呢。”
林熠有些懊惱地將魚丟在火堆上,不知為什么,他不喜歡楚漓談起林輝時那溫柔的神情。“你不要胡思亂想,”林熠語氣生硬地道,“別逼著自己想些不愿想起的事,小心身子受不住。”
楚漓沒有理會他的話,反而問出了一個讓林熠更加沒有辦法解釋的問題,他說:“林熠,我從來沒有想過像你這樣冷漠的人也會聽別人的請求,更加想不到,你會聽我的請求。你為什么會愿意說故事給我聽,你都不嫌麻煩的么?”
他一直拒絕去想的問題,楚漓卻在提醒他,林熠握了握拳,略顯不悅地道:“這種事情需要什么理由?”
也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不過是把自己當作病人來看待,他只是不想自己的情況再糟下去而已,那樣對他來說,遠比說幾個故事要麻煩許多吧?越是冷漠的人,一旦溫柔起來才會越致命,當楚漓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深深沉溺在了林熠對他所有的好所匯聚的汪洋中。可是林熠他,卻什么也不知道。
察覺出楚漓正望著自己出神,林熠微微皺了皺眉道:“你到底要說什么,有話直說就好了。”
“那我就直說了,”楚漓輕輕牽起唇角,“再為我吹一次笛子吧,吹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吹的那首曲子,我想聽那一首。”
那首曲子曾經讓楚漓落淚,他為什么會想聽那一首?林熠本想問一問,可看到楚漓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愁緒時,他還是什么也沒問地照做了。取出了玉笛放到唇邊,林熠心想一定要找個機會問問楚漓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載滿了悲傷與思念的曲子幽幽響起,楚漓的心也跟著那曲調疼痛起伏。這世上沒人能夠明白,某一日當他發現自己感動于林熠為他所做的一切而無可救藥地愛上林熠時,楚漓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或許林熠所做的那些事都再平凡不過,比不上當年林輝為他所做的十分之一,林熠不會像林輝那樣對他微笑,不會像林輝那樣對他包容,不會像林輝那樣疼他愛他,可楚漓還是對他動了真情。他怨恨著這樣的自己,林輝為他失去了性命,而他卻背叛了與林輝之間的感情,這種認知讓他飽受折磨,痛不欲生。楚漓想自己或許永遠都不會開口將這份感情告訴林熠,因為在連累林輝至死后,他已經失去了愛與被愛的資格。
曲子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楚漓卻仍抱著膝坐在一邊發呆。林熠收起玉笛,緩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探手到他頰上,拇指輕輕拭了上去,“怎么哭了?”
楚漓抬起頭來看他,和林輝一模一樣的臉龐,此刻看在自己眼里竟是分外不同,讓自己痛得無法呼吸。猛地站起身撲進林熠懷中,楚漓伏在林熠肩頭,眼淚更加洶涌地流了下來。
林熠一驚,還以為楚漓又想起了什么變得失控了起來,輕撫著他的背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對么?別怕,我在,沒有人傷害你。”
楚漓一個勁地搖頭,死死地抱著林熠,狠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只要一次,他只要任性這一次就好,就讓他再貪婪地享受一次林熠的擁抱。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可林熠還是清楚地感覺到了楚漓每一次抽噎時胸膛的起伏,他不明白楚漓為什么會突然哭得這樣傷心。楚漓不愿告訴他,那么他便不會逼他說出來,林熠靜靜地環抱著楚漓,沒有再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漓終于止住了哭泣,他擦了擦淚水,慢慢放開了林熠,低了頭道:“對不起。”
林熠見他沒有任何異樣,背轉了身道:“沒什么好道歉的。”
楚漓的鼻子忍不住又酸了酸,林熠這個人就是這樣,明明是很冷淡的一句話,自他口中說出偏就會帶了讓人流淚的感動。
照舊將火滅掉,林熠半回過頭對楚漓道:“我看你有些累了,這就回去休息吧。”說著先行邁開了步子。
楚漓低低應了一聲跟在林熠身后,走出了幾步忽然道:“我們明日便離開中都吧。”
林熠腳下頓了頓,繼續向前走,“這里玩得夠了,想換個地方?”
“沒有,”楚漓的聲音中盛滿寂寞,“只是覺得,已經玩得太久了。”
不太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林熠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楚漓看著他微微笑了,“我們去祭拜輝哥吧,這么久都沒有去看他,他一定很孤單。”
林熠震驚地看著楚漓,這一刻他終于可以確定,楚漓已經好起來了,不會在害怕的時候呼喚自己的名字尋求自己的保護了。明明是自己一直以來所期望的事,可為什么他好起來了,自己反而覺得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