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兒……”云飛嵐死死抓著那半截衣袖，跪在崖邊向下望，惶然無措。
聶威緩步踱到崖邊向下看了看，裝模作樣地搖頭，“可惜啊可惜。不過飛嵐你倒不必難過，左右不過是個廢人，死便死了吧�！�
“死了……”云飛嵐雙目黯然，癱坐在地。自己在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時候遇見了這個孩子，與他兩個人相依為命了十年時光。雖然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卻給了自己無數的關心和照料，讓自己無光的生命也漸漸有了色彩。他拜自己為師，本想練就一身好武藝以報大仇，可他要做的事還沒有做到，卻因為自己而枉送了他年輕的性命。本可以不必如此，本可以不必走到這一步，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心里喜歡著自己。他陪自己一路隨聶威而來，該是怎樣的心情？他看著自己躊躇猶豫放不下，又會有多心痛？而又是為什么，為什么害死了他，自己卻還活著……
聶威見了云飛嵐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倒有幾分不忍，“飛嵐，你……”
云飛嵐忽地抬起頭，眼中滿是堅決，縱身便欲躍下斷崖。
聶威大驚，未及思考便已將云飛嵐一把扯住，連連向后退了好幾步，“你這是要做什么？”
“放開我！”云飛嵐不顧一切地掙扎著，“恒兒已經死了，是我害死了他，我也不必再活！你放開我！”
聶威將他緊緊抱在懷里，說什么也不肯放，“你冷靜一下，不要沖動！”十年前奉父命追殺云飛嵐，彼時的確動了殺心；可沒有云飛嵐的這十年，聶威卻無論如何也填不滿心底的那份空虛。重逢之后對他更添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若要他和十年前一樣取云飛嵐性命，已是萬萬做不到，即使是看著他赴死，亦是不忍，“說不定……說不定他沒有死，他重傷了等著你去救，你這樣跳下去，又有什么用了？”
云飛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樣抓住聶威衣襟，“對……對，這里是落沙峰，你知道的，下面是什么？哪里可以下去？你快帶我下去！”
“這……”聶威是這般勸他，可誰又會無事往斷崖里去，“下面是什么我自是不知，落沙峰周遭地勢奇特，并無通入崖底之路，我當然也無法帶你下去。”
云飛嵐不斷搖頭，“怎么會，你騙人！”
聶威聳了聳肩，“這是實話。不過說不定你那個弟子福大命大，真地摔他不死�！�
云飛嵐放開聶威的衣襟將他推開，“對，恒兒不會死的……”一旦有了要救人的想法，尋死的念頭便暫時擱置到一旁了，“我該怎么救他……”
聶威卻反而不甚高興了起來，哼了一聲道：“就算沒摔死，他重傷之后只怕連摘個果子充饑都做不到，料想也撐不過三五日，便要渴死餓死了�！�
冷靜下來后，云飛嵐反倒不在意這些事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不管用多少時間，我一定會找到他。我相信恒兒足夠堅強，他一定會努力撐著等我去救他；若我找到的是他的尸身，那時再把命賠給他也不遲�！闭Z畢便取路往山下走去。
聶威沒有攔他，對云飛嵐那些糾纏的情感，他還沒有理清。
走出一段距離云飛嵐又忽然駐足，想了想轉身對聶威道：“至于你，我不會原諒你對他所做的事。如果我救回了恒兒，我們師徒自會再來尋你，新仇舊恨一并算清楚；如果救不回他，也有人會替我和恒兒報仇，你好自為之吧�！�
記憶中的云飛嵐從不曾有過這樣堅毅的眼神，怒火在他眼中不加掩飾地燃燒。聶威晃了神，這人，可還是十年前那個溫柔善良的云飛嵐么？明明變得不一樣了，可為什么竟比十年前的他更能牽扯自己的心？站在原地遠望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聶威卻還是無法回神。
云飛嵐下山之后四處查探了一番，果然找不到入崖之路，心知季恒是兇多吉少了。自己一個人沒能力救他，想得到有此能力的人卻遠在千里之外，心頭忍不住又是一陣絕望�？墒碌饺缃駝e無他法，只盼上天眷顧季恒，讓他撐得一日是一日了�！昂銉�，等我�！弊詈罂戳艘谎垭s亂的山石，云飛嵐轉身離去。
回到客棧帶了足夠的干糧，云飛嵐與掌柜的結清了銀錢，牽了馬便走。不眠不休地日夜趕路，餓了便在馬背上吃些干糧，這般換了三匹馬，總算在第七日夜里趕到了中都。
按照軒轅宮分別時李修所說，云飛嵐找到了近翠園，李修卻不在彼處，只尋到了他口中所說的如影。對如影說明了自己是李修師兄，如何也要見李修一面，如影于是帶著云飛嵐來到了睿親王府。
李修見到云飛嵐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他衣衫臟亂，嘴唇干裂，連路都走不穩了。急忙上前將人扶住，李修擔心地問道：“師兄，你這是怎么了，恒兒呢？”
聽他提起季恒，云飛嵐鼻頭禁不住一陣酸楚，緊緊抓住李修的手，“小修，你要幫我救恒兒，一定要……”話說一半眼前竟是一黑，幾乎失去意識。
“師兄！”李修扶他到廳中坐好，一邊將手掌貼上他背心送些內力進去，一邊招手命人送上茶來。
喝下一杯茶，又有李修的內力相助，云飛嵐的神智總算清明了些，將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便求李修一定想辦法去救季恒，“小修，除了你，沒人能幫我了，我求求你，一定要找到他�！�
“我知道了�！崩钚藿衼硐氯耍愿浪⒓磦髁钆c當地府衙，火速出兵去找，山石枝椏不準有漏，務必將人救回來。心中卻道隔了這許多天，只怕找到了也是救不成了，卻不敢在云飛嵐面前這般說。
云飛嵐見他這般吩咐下去才稍稍放了心，疲憊也因此加倍襲來，只覺這幾日在馬背上顛簸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連坐都坐不住了。
李修又叫下人去為云飛嵐準備房間。有人得令去了，又有人上前欲扶云飛嵐回房，李修擺了擺手，親自扶起了云飛嵐，“師兄，我知道你擔心恒兒，可也要留意自己的身子。若不是有內力護體，只怕你都撐不到中都來見我，又怎么能幫到恒兒？”適才為他送內力時李修便已察覺他內息虛弱得不像話，只怕再多一天，他的命也要搭了進去。
云飛嵐吃力地挪著步子，“我這個做師父的欠他，就算真地沒了命，也是我該有此報�！�
“師兄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好歇著便是�！崩钚迣⑺腿敕恐�，為他除去沾滿灰塵的外衣照看他躺好，“恒兒的事便交給我去辦，等救他回來，還要師兄你照顧他，所以你可不能倒下了�！�
云飛嵐點了點頭，再無力多說一句，意識就此模糊了起來，沉沉睡去。
“師父，你不要恒兒了么？”
“師父，救救恒兒……”
“師父，你還是忘不了聶威么？”
“師父，你這般可對得起王老伯，對得起我？”
“師父，我恨你……”
“恒兒！”云飛嵐大叫著自夢中驚醒，季恒滿身是血眼中含恨的模樣兀自盤旋在腦中散之不去，心猛烈地跳著，很疼。
有婢子聽聞聲音推門走了進來，上前欲伺候云飛嵐穿衣，“公子，沐浴的水和早膳都已備下了，公子是先沐浴，還是先用膳？”
云飛嵐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們王爺呢？”
婢子婉然一笑，“回公子，王爺去上早朝了，還沒回來�！�
云飛嵐點了點頭，嘆出一口氣來，示意婢子不必幫忙，自己將她送來的新衣穿上。想為了趕路弄得自己一身臟亂，昨夜實是太累了也未及一洗，這場噩夢又害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還是先沐浴了再說吧。“勞煩姑娘了，”云飛嵐道，“我要先洗一洗，煩請姑娘帶路�！�
沐浴過后又用了食不知味的早膳，云飛嵐可算等回了李修，跑出去老遠迎到人便問：“小修，怎樣了，有沒有恒兒的消息？”
李修拍了拍他的手臂，“師兄莫急，這本也不是一日兩日便會有回信的事�！�
云飛嵐又何嘗不知，命令傳到那邊，找人再回信，只怕最快也要個十天半月�？墒撬闹械肽罴竞悖衷跄莒o下心來等候，“我還是去落沙峰和他們一起找吧……”
“師兄，”李修面色嚴肅，“以你現在的身子，若是再折騰下去，只怕還未找到恒兒，你便撐不住了。”
心中急得亂了章法，又不愿害李修擔心，云飛嵐低了頭，沒再說什么。
入得廳來，李修見桌上擺的各種食物都沒怎么動過，便知云飛嵐幾乎是沒吃什么東西。心知發生這樣的事，就算是勸他，他也一樣吃不下，李修想了一陣，道：“師兄，既然回來了，不如去陪陪師父如何？他老人家惦念你得緊，縱然我說了你很好，師父不見到你，心里終是放不下。”
云飛嵐沉默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卻還是放不下季恒，“那恒兒……”
“放心，”李修對他安撫地笑了笑，“一有消息，我會即刻到碧水澗告知你�！�
“那好，我這便去吧。”云飛嵐再次深深嘆氣，李修說得對，以自己現下的狀況，非但幫不上忙，只怕還要添亂。倒不如回到碧水澗給師父罵上幾句，自己的心里，說不定也會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