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上路,聶威也不跟云飛嵐與季恒商量,自顧自便往西南方向去,反正知道那二人一定會跟著。云飛嵐與季恒本也沒有要去的地方,此行只是為了尾隨聶威,便也沒有多想,聶威走到哪里,他們便跟到哪里。
行了一日的路,總算遇見一處不大的城鎮,聶威找了家客棧向掌柜的要了三間房,美酒佳肴飽餐了一頓后,讓小二送水到房中給幾人沐浴。
洗得干干凈凈了,聶威才覺得自己終于擺脫了這幾日沾染的晦氣,心情也好了許多。走到窗邊向外看,能瞧見客棧后院種的各色蔬菜,還有稀疏的花草,聶威對此并沒有興趣,但他還是決定到后院走走,因為瞧見了花草前站著的那個素雅的身影。
“花兒都沒有幾朵,”聶威緩步走到云飛嵐身后,“你在看什么呢?”
云飛嵐聞聲回頭,“沒看什么,只是屋子里悶得慌,出來走走!
聶威四下里瞧了瞧,“怎沒見你那小徒弟?”
“他拿了臟了的衣衫去洗了。”云飛嵐又轉回去看那些雜生的花草,“倒是你,不是一直吵著累么,怎么不在房中歇著?”
聶威走到他身側,凝目看了他好一陣,天色將暗未暗,云飛嵐臉上的面具透著冷峻的銀光,可這個人身上卻又有著令人想要親近的溫和。心煩地皺眉,聶威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這人是誰,“你所說的與我之間的恩怨,不打算說給我聽聽么?”
云飛嵐牽了牽唇角,“這么多年后再見到你,我才覺得自己將從前的事記得那么清楚,是多么可笑!闭Z氣中有著濃濃的自嘲。
聶威愈發不耐,“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云飛嵐直視他,“你什么都忘了,或者可以說你本不覺得那對你來說算是值得去記住的事,而我卻為此浪費了無數光陰。”
如果換做是別人對聶威這樣說,聶威一定會嗤笑一聲回一句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可不知道為什么,面對著云飛嵐,他非但說不出那樣的話,還有了要一探究竟的想法。聶威有些著惱地捏住云飛嵐略顯單薄的雙肩,“那你就告訴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與我在什么時候發生了什么事,你說啊!”
云飛嵐拂開他的手,平淡地道:“可惜我并不是來與你敘舊的。”
聶威雙手暗握成拳,“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有一個人他救了我的性命卻被你殺了,”云飛嵐的目光中盛滿悲傷,“你說我該不該為他報仇?”
聶威哼了一聲,抬手便要去取云飛嵐的面具,“好啊,要死我也得做個明白鬼,看看究竟是何人來要我的命!
云飛嵐抬臂去擋,卻驚覺聶威這一下竟是帶了內勁的,當下仰面躲過,閃身到一旁。
聶威是決心要看看這人是誰的,回身又襲向云飛嵐面門,同時左臂橫檔,右腿側踢,封了云飛嵐的去路。
云飛嵐無處躲閃,只好還招,卻是只守不攻。
聶威卻不肯相讓,手上招式更快,“我還道你是好心幫我,看來你一直存的都是殺我的念頭。對待敵人不能手軟,你可不要怪我!
云飛嵐的功夫耽擱了整整十年,如今已不是聶威的對手,若不是他輕功絕頂,早已被聶威擒住了。十年后再次聽到聶威說要殺了他,云飛嵐心中還是免不了一片愴然,竟情不自禁地問道:“你如何這般狠心?”
聶威有片刻的愣怔,隨即得意地道:“做人當然要狠,不狠的話只會自己吃虧。”
是啊,自己對他無法狠下心,所以到現在還要吃他的虧,云飛嵐這般分神,已是左支右絀,無力應招。
聶威又一次奔著云飛嵐的面具去了,云飛嵐抬腳去踢他探過來的手。不想聶威卻突然抓住他的腳,袖中藏有暗箭,聶威稍一施力,袖箭瞬時刺入云飛嵐的右腳掌。
“師父,衣衫徒兒已經都洗……”季恒來尋云飛嵐,正見到了他被聶威暗算受傷的一幕,連忙奔過去扶住云飛嵐倒退的身子,“師父……這……”
云飛嵐低頭看了看,一掌來長的袖箭自下而上貫穿了腳掌,鮮血已透過鞋襪滲了出來,稍動一下便極為疼痛。
季恒又是心疼又是氣憤,當下便要上前與聶威動手,“你這混蛋,我師父好心救你,你居然忘恩負義傷害他!”
云飛嵐拉住季恒,一時站立不穩,痛得他輕蹙了眉,“恒兒,別,你不是他的對手。”
見云飛嵐身形微晃,季恒忙又回來扶好他,“可是,可是……”
云飛嵐安撫地拍了拍他扶著自己的手臂,“不要緊,他對我忘恩負義,已不是第一次了!
“師父,先不說這么多了,”季恒狠狠瞪了聶威一眼,“我們先回去把傷口處理了!
“好!弊詈罂戳寺櫷谎,云飛嵐轉身準備回房。
季恒卻一把將他橫抱了起來,動作中很有幾分霸道,絲毫不容云飛嵐反抗。
“恒兒……”云飛嵐輕輕推了推他。
“別動!”季恒板了臉道,“你傷在腳上,箭都還沒取出,這樣走回去還不痛死了!
云飛嵐見他有了幾分慍色,便不敢亂動,更不知道兩只手該放在哪里好,只低低地道:“怎么……連師父都不叫了……”
看著那師徒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聶威心里竟有種莫名的窒悶。想起云飛嵐最后看他的那一眼,目光錯綜復雜得讓他看不懂,可卻偏偏清楚地看到,里邊沒有對他的氣憤。被自己暗算打傷了卻不生氣,這人為什么如此奇怪?他說自己對他忘恩負義不是第一次了,那么他是何時有恩于自己的,自己又是何時負了他的義?平日里聶威本不是會在意這些事的人,可今次卻不知為何總想探個究竟。低頭看了看自云飛嵐傷口上滴落的血液,聶威愈發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沒有在他受傷之后便取下他的面具,就算是他的徒弟來了,也一樣不是自己的對手。為什么在刺傷他的那一刻,看到他眼中的那抹哀戚,竟就突然后悔了?
將云飛嵐送回房中放在床邊讓他坐好,季恒出門問小二借了把剪刀,又讓他送些清水細布到云飛嵐房里來。
點了燈跪坐到云飛嵐身前,季恒小心地用剪刀剪開他的鞋襪。握住云飛嵐的腳踝,強迫自己忽略手上傳來的纖滑觸感,季恒暗罵自己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走神。
袖箭有小指般粗細,穿透云飛嵐腳掌的樣子讓季恒看了心疼無比。點了云飛嵐腿上幾處穴道為他止血,季恒抬起頭來看云飛嵐,“師父,徒兒要把它拔出來了!
云飛嵐保持著雙手撐在床上微微后仰的姿勢,吸了一口氣,點下頭去。
“忍一忍!奔竞阏f著,將云飛嵐的小腿抬起夾在左臂下固定住,以防他受痛亂動,右手則握住了云飛嵐腳下的那半截袖箭!皝砹!”話音剛落,猛一用力,將袖箭拔了出來。
袖箭被拔出的那一刻,可比刺入時痛得多,云飛嵐雙手抓緊了床上的被褥,閉起眼睛狠狠咬著牙。
鮮血還是大量地噴涌了出來,濺了季恒一身。季恒將備好的金創藥倒了一半在細布上,而后將帶藥的細布按在云飛嵐腳下的傷口處;又將剩下的一半藥全數灑在腳面的傷口上,再用細布一圈一圈認真地包扎起來?戳艘魂,見血沒有透出來,季恒才稍稍放了心。擰了毛巾小心翼翼地為云飛嵐擦去傷口周遭的血液,動作輕柔地抬起他的腿放到床上,季恒看了云飛嵐一眼,沒再說話。
看著沉默地背對著自己整理各樣物品的季恒,云飛嵐不知為何有些心虛,“恒兒,”弱弱地喚了一聲,“你……怎么了?”
季恒嘆了口氣,隔了片刻才轉過身來,神情嚴肅,“我才離開這么一會兒,你怎么就讓自己受傷了?你也知道聶威是個忘恩負義的人,為什么還是對他放下戒心?我不知道你過去到底和他有什么恩怨,可你難道都不會想到我的心情么,你覺得看你受傷我會好過么?”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云飛嵐怔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一直都知道季恒是個乖巧的徒弟,他對自己從來都是恭敬的,他和自己講話的時候始終都用“師父”和“徒兒”作稱謂,從未如今日這般,出口都是“你”和“我”?伤麜@樣著急地說出重話,卻都是因為擔心自己,以及恨自己的不爭氣。云飛嵐微微笑了,對季恒招了招手,“恒兒,你最近怎么這般愛生氣?”
如果他沒戴面具,此刻自己一定看得到他因為疼痛而流下的冷汗及慘白的臉色了吧,季恒泄氣地走過去坐到云飛嵐身邊,“有一個這么會讓人擔心的師父,不生氣才怪。”
與季恒共同生活了十年,確是他照顧自己多過自己照顧他,這個孩子,總是有著超乎年齡的可靠。云飛嵐探手去握季恒的手,“是我太過不小心,我認錯,你別氣了!
直如向情人撒嬌般的一句話,聽得季恒既歡喜又惆悵,歡喜的是他與自己這自然而然的親密,惆悵的是他絲毫不明了自己對他的這份情。本想這次一定不能輕易原諒他,可感受到他指尖傳來的清涼,聽到他溫柔的聲音,透著些請求的語氣,季恒的臉想繃也繃不住了。無奈地笑了笑,季恒道:“下次,再也不要這樣了。”
“好!痹骑w嵐答應得爽快,而后又道,“不過恒兒,是誰教你跟師父講話這般沒大沒小的?”
季恒尷尬地咳了兩聲,起身端了被血染紅的一盆水便要出門,“師父先歇著,徒兒換身衣衫再來陪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