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威心知自己的藏身之處已被云飛嵐知曉，須得換個地方才是。軒轅宮太過熱鬧，若想在白日里尋個藏身的地方實是不易，聶威幾乎走遍了軒轅宮的每一個角落，才決定在后山花園繁茂的花叢中睡上一覺。

云飛嵐白日里練功休息，入夜后便要心燥難安，總有想要尋聶威問個究竟的沖動。他也清楚自己見到聶威，只怕又要什么話也問不出，只能像個傻瓜一樣地跟著他。可是若不去尋他，這顆心是怎么也靜不下來的，云飛嵐在房中唉聲嘆氣了一個多時辰，最終還是決定出門去尋聶威。

才開了房門卻嚇了一跳，云飛嵐不解地看著不知何時坐在自己門前的季恒，“恒兒，你怎么在這里？”

“師父，”季恒笑笑站起身，胡亂拍了拍衣衫，“師父這幾日很是不尋常，徒兒……徒兒放心不下師父，師父要去哪兒，讓徒兒也跟著吧？”

他眼中的關切與擔心都是那么濃，讓人不忍拒絕。云飛嵐心中忽地難過起來，自己做弟子若能做到季恒這般，師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就能少為自己費些心了？將心比心，云飛嵐沒有辦法說不，于是便點了點頭，“好。”

季恒很是開心，“師父放心，徒兒只跟著您，絕對不會給師父添亂的。”

在七曲橋上等過了往常的時候，卻沒見到聶威的身影，尋了一圈，也沒找到，云飛嵐便猜想他許是因為怕自己再跟著，便換了地方。細細想了想，云飛嵐避開巡夜的弟子，飛身上了軒轅宮最高的屋頂。

季恒跟了上來，看著身旁舉目四望的云飛嵐，“師父，我們這樣不好吧，要是給軒轅宮弟子發現了，還不把我們當賊了？”

云飛嵐只在夜幕下尋找著聶威的身影，其他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師父在找什么？”自從來了軒轅宮，云飛嵐便變得很不一樣，讓季恒擔心，“說出來徒兒幫……”話還未說完，卻見云飛嵐縱身躍起，往西南方向去了。季恒向那邊看過去，見一人也同樣躲著巡夜的弟子，在排排房舍中穿行。原來他是在找一個人，季恒想，無奈地跟上。

本以為今晚不會再有一個戴著面具的家伙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誤自己的事了，聶威等到夜深才從花園出來，眼看著就要到軒轅越的書房外了，以防萬一地回頭瞧了一眼，居然又見到那鬼影公子跟了上來。

聶威心頭火起，站定了看著云飛嵐，暗暗握緊了拳，“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一直跟著我？”怎么甩也甩不掉，躲到哪里都能被找到的感覺，真是可恨透了。

云飛嵐半張著口，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從聶威嘴里說出無冤無仇，他覺得可笑。

聶威見對方有些失神，便想趁他不備一舉取了他的性命，剛要動手，卻又聽到了些動靜。

“師父，”季恒輕巧地在云飛嵐身旁駐足，看了眼對面的聶威，“怎么師父找聶少峰主有事么？”

居然還拖了個尾巴，怕事情鬧大被人發現，聶威沒敢動手，抬了抬下頜道：“正是，閣下幾次三番地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有事，很多事，只是站在他面前的時候，總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十年前與他在一起的種種片段在腦中掠過，不知不覺，云飛嵐又濕了眼眶。

聶威沒能看出，季恒卻是時刻留意著的。見了云飛嵐眼中若隱若現的淚，季恒心中忽然說不出地難受，又有著不知名的氣惱，情緒異常得讓他難以掌控。這種感覺十分陌生，讓季恒困擾，不安。

聶威看著一言不發的云飛嵐，心想巡夜的弟子不多時候便會經過這里，再這樣與他們相對傻站著可不是辦法，他既然要發呆就讓他發個夠，自己可還有大事要辦。狠瞪了云飛嵐一眼，聶威快步向一旁跑開。

云飛嵐想也沒想便要跟上。季恒一把拉住了他，“師父，你為什么跟著他？有什么事你又不說，還跟著做什么？”

云飛嵐怕再尋聶威不著，甩開了季恒又跟了上去，“我只是想跟著他，你不來我不會逼你。”

季恒看著云飛嵐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只是，想跟著你。

聶威見甩云飛嵐不掉，心知今夜大事又要泡湯，倒不如想個辦法將他師徒二人都解決了，以免他們繼續壞事。以二敵一，聶威沒有十足的把握，想起那山洞后，那里倒是偷襲的好所在。如此想著，聶威改了方向，施輕功往湖邊去了。

本以為不會有人的湖邊，偏又碰到了人，聶威心中暗叫倒霉。向那人影看了一眼，他記得自己在軒轅越的壽宴上見過此人，是白梅山莊的少主，人稱逍遙公子的閔逍遙。閔逍遙懷中還抱著一人，頭發散亂，瞧不出是誰。二人全身濕漉漉，衣服穿得很是隨意，又是這樣的姿勢，聶威心想只怕他二人是在此處干那見不得人的勾當了。如此說來，閔逍遙懷中抱著的，當是那日與他同坐的小姑娘。這事怎樣也不是自己該關心的，聶威躍到山石之后，暗運內勁只等那師徒二人前來。

云飛嵐追至近前，見聶威又躍到山石后去了，站在山石前停了片刻，便欲繼續追。這當兒季恒跟了來，拉住云飛嵐，“師父，此處地勢險峻，師父還是不要貿然追過去了。”

云飛嵐看了看季恒，又往山石后看去，似是還不肯放棄。

季恒放開了他，勸道：“他若只為脫身，不必非要把我們引到此處來吧？師父，防人之心不可無。”

想想也是，自己在聶威手上吃的虧還不夠多么。云飛嵐點點頭，“不追了，我們在這兒轉轉吧。”

季恒笑著應了，回頭看向不遠處湖邊的人，他識得那人是閔逍遙，卻同樣沒能看清閔逍遙懷中抱著的是誰。他們這些個做客的外人，倒是都不喜歡夜里在房中好好睡覺。季恒心中好笑，朝閔逍遙微微點了點頭，便繼續同云飛嵐閑聊起來。

天光已有放亮之勢，聶威一直沒再出現，云飛嵐看了看等在身旁陪自己說笑的季恒，心想自己也許真地還沒有他這個做弟子的懂事。嘆了口氣，云飛嵐開始往回走，“恒兒，我們回去吧，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一歇。”

季恒看不到云飛嵐的臉，卻覺那雙美麗的眼睛可以傳遞出他所有的情感，而此刻那雙美目中滿載的，是落寞與悲傷。他知道自己的師父與聶威一定有著很特別的關系，牽扯著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可卻不愿對自己說。季恒跟在云飛嵐身后，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開口問道：“師父，那個聶威，師父跟他有什么恩怨么？”

云飛嵐腳步頓了頓，卻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走著，“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可想起那些過往，心里的刺痛卻一點也沒少。

果然還是不肯讓自己知曉，季恒十年來第一次，對云飛嵐有了幾分氣惱，“師父的事，連自己唯一的徒兒也要瞞么？”季恒沉聲道，語氣中竟有不悅。

云飛嵐意外地看了看他，“不是要瞞著你，我只是不想提，也覺得沒有必要提。”

“既然沒有必要，”季恒竟帶了咄咄逼人之勢，“你為什么要緊緊追著他，為什么……”后邊的話季恒沒有問出，他想說，為什么眼中會有淚水。

云飛嵐停下來怔怔地看著季恒，相處了十年，季恒從來都是恭順聽話的，從未用這樣的態度和語氣跟他講過話，眼前的季恒，竟讓他覺得有些陌生。可從前的那些事，他不想和任何人說起，季恒如此逼他，倒教他也生起氣來。云飛嵐目光變冷，“我是師父你是弟子，這是你作為弟子跟師父講話應有的態度么？”

師父居然為了那個聶威對自己發脾氣？這個認知讓季恒既生氣又不甘。季恒咬了咬牙，俯首道：“是，徒兒知錯，徒兒對師父無禮，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說了不該說的話，都是徒兒的錯，徒兒不敢了。”

云飛嵐見他雖這樣說著，肩膀卻在微微顫抖，顯是覺得委屈。季恒一直是個貼心的孩子，二人住在仙人峰上的時候，他從不舍得讓自己受半分累。這樣懂事的弟子，自己卻為了聶威對他動了火，真是不應該。云飛嵐有些后悔，上前想要拍拍季恒的肩，“恒兒，是師父不好，你……”

季恒卻退后一步躲開了，始終沒有抬起頭，“不，師父說得對，以后師父不愿說的事，徒兒不會再問。”

云飛嵐手僵在半空中，胸口悶悶地很是不舒服。

季恒微微行了個禮，“時候不早了，師父早些歇息吧，徒兒告退。”語畢，快步走開了。

云飛嵐看著季恒的背影，十年來，他從未對自己這般疏離。師徒間該有的禮數，這不正是自己剛剛才要求他的么，為什么心里，反而更加煩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