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色出奇的黑，能見度也分外的低，按說，這樣的夜晚非常適合梁上君子們的活動，而并不適合射擊打靶的。

但是在猛虎團的靶場內，卻是一片繁忙熱鬧的景象。

依照連長余戰虎的意思，一班長肖勇正帶領著士兵們指揮著士兵們快速地布置靶場。豎靶牌，貼靶紙，畫分射擊地線，設置障礙，安排靶場勤務等等，為接下來的射擊比賽做好一切相應的準備。

一班戰士們的興趣與士氣都極高，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人人臉色毫不掩飾地洋溢著興奮與自信地笑容。經過長期且艱苦的訓練，他們所有人都成竹在胸，自信比賽這么個偵察兵多能射擊，自然是手到擒來，要贏成沖這么一個新兵蛋子，應該不成什么問題。

成沖孤獨地置身于人群之中，在猛虎團，在尖刀偵察連，他還沒有完全融入這個大家庭。這個地方，于他而言，只有新兵連在這個大院里繁忙地訓練過三個月，對這里的人和物還是十分陌生。

不時有士兵從成沖面前斜眼走過，露出輕蔑甚至挑釁的表情，偶爾還會說些諷刺意味頗重且特別刺激人的話語：

“哈！瞧見沒？這就是咱猛虎團之前的那個鳥兵，十足的刺頭兵，沒見有什么特殊的能耐，可是還在新兵連就敢跟班長打架，不是什么好兵。”

“聽說他不是被調去高原邊防了么？怎么又他媽回來了？難道也是因為這個鳥兵在那里炸刺，高原邊防又將他退回來了？還是因為干了別的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哈哈！”

“也不知道他在高原邊防哨卡都干了些什么！幾個月不見，好像翅膀變硬了，居然敢跟咱們尖刀偵察連的弟兄們比賽叫板，是不是有點自視過高，也太自不量力些吧！”

諸如此類挑釁尖銳的話語，仿佛鋼針銳器一般，穿腸破肚，直扎成沖的內心。可他不能當場反駁他們，畢竟在這里他基本上沒有什么群眾基礎，即便是言語上的激烈反駁，終究也是空洞乏力的。

何況他們很多說的也是客觀事實，也不算是給自己胡編亂造，莫名地編派，自己確確實實在新兵連跟班長打過架，也確確實實上過高原，當過邊防兵，并且現在也確實重新調回來了。

更何況，即便自己再巧舌如簧，終究一嘴難辯多口啊！

那還有什么好說好反駁的呢？有些事情，只能忍受。

黑暗里，雖然置身于人群中，卻感到分外孤獨的成沖只得默默地承受著，甚至心里還感到分外憋屈地承受著。他不能當場向他們猛烈爆發，并不是不敢，而是不希望將他們對自己的各種流言蜚語給坐實了，畢竟眾口鑠金呀！

這時候的成沖開始無限留戀起之前高原邊防兵的生活起來，留戀起當初的那個孤獨的月半彎哨卡。在那里，雖然一年四季難以見到一個外人，環境奇差，各種條件也都極其惡劣，但全班的八名士兵緊密團結，互相關心，彼此友愛，任何一個人哪怕一丁點的小事情，都能牽動全班所有人的心。

在那里，雖然遠離人間繁華，自己與同班的戰友仿佛被這個世界被蕓蕓眾生拋棄了一般，但那時候的自己并不怎么感到孤單，并不會感到寂寞。

相反，此刻置身于人群熱鬧中的自己卻感到分外的孤獨，無比的寂寞。自己不但不被身邊的人認可，反而還被他們誤解甚至排斥，所以，熱鬧是他們的，只有無限的寂寞屬于自己，擁抱著自己。

此刻的成沖開始產生一種想重回哨卡的沖動，但理智很快就告訴了他，那是不可能的呢？自己只能留下來，并且繼續一往無前，所以必須要贏得這場不那么正式的比賽，否則，自己恐怕難以在這個強者云集的偵察連站穩腳跟。

而且老子要證明給他們看，老子要他們徹底地重新認識老子，部隊不是一個強者生存的地方嗎？不是一個強者才能贏得榮譽并且獲得尊重的地方嗎？你們不是很強，很牛，很厲害嗎？那好，無論如何，老子都要比你們更強，都要比你們更牛，都要比你們更厲害。

到時候，讓你們一個個都睜大鈦合金眼睛好好看看，誰他媽才是真正的強者？

黑夜里，成沖的臉色冷峻如鐵，在心里倔強地發誓道。

比賽還沒開始呢！你們難道就能肯定你們一定會贏？我看未必吧！偵察兵多能射擊這個科目，雖然你們日夜訓練，長時間的訓練，技能上早就爐火純青了。

但是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偵察兵骨干集訓時，自己也曾經下過苦功夫，并且還得到了射擊技能極其高操的射擊教官閔婕的特殊關照，這個科目，老子未必就比你們差。

而且更重要的是，老子是有過實戰經驗的，尤其是夜戰經驗，自己曾經跟上百號武裝分子半夜對陣，并且戰果堪稱輝煌，這可是你們遠遠都無法比擬的。

偵察兵多能射擊這個科目無論設置得多么復雜多么困難，終究只是無限地模擬戰場，可無論如何模擬出來的戰場都無法與真實的戰場相提并論，否則，所有沒參加過任何實在的士兵，都可以夸口自己上過戰場了。

模擬出來的戰場，士兵們都可以毫無防備地，且從容不迫地直接射擊，而在真實的戰場上，誰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畢竟，你在絞盡腦汁將敵人當成你的活靶子的時候，敵人也在費盡心機將你變成他的活靶子。

來吧！來吧！要比試就好好比試比試，一分高下，一決雌雄。

此刻的余戰虎背著手，在那黑暗中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帶兵經驗極其豐富的他，早就有自己的打算。

在部隊里，不管是士兵還是軍官，甚至整支部隊，都需要相互不停地比試比試，尤其是在缺少實戰機會的時候，更是需要如此。

因為只有比，才能找到相互的弱點，只有比，才能找到彼此的差距，只有比，才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強者，而且只有不停地比，才能充分調動士兵們的積極性以及士氣。

熱火朝天激情燃燒的鋼鐵軍營，時時處于相互比較的濃烈氛圍之下，彼此間，比訓練，比軍事素質，比內務，比唱歌，甚至比吃飯的速度，比上廁所的速度。總之，一切以壓倒對方為榮，深深以被對方壓倒為恥。

余戰虎想著，自己還在新兵連時，就看上了成沖這小子，知道這小子是個好兵的苗子，只是這小子過分的倔強，桀驁不馴，是個十足的刺頭，確實不那么好馴服。這才想著把他暫時調去高原邊防，讓他在那里好好的磨練磨練，這種做法在部隊里也有個說法，俗稱“除刺”。

現在費盡心機將這小子從高原邊防要了回來，也不知道正確與否。但是這場比賽遲早都會來臨的，他要想在自己的這個強悍的尖刀偵察連里站穩腳跟，并且得到大家的接納與認可，就必須贏得這場比賽，否則，他恐怕難以在連里抬起頭來，自己也會覺得十分的沒有面子，甚至都無法向團長大人交代。

“成沖，你個兔崽子，沒什么問題吧？”余戰虎裝著若無其事地轉了一圈，然后又若無其事地轉到成沖面前，眨巴著大眼睛，故作輕松地問道。

“沒問題，連長，請放心。”黑暗中，成沖連忙立正，手持八一步槍，斬釘截鐵十分自信地回答道，神情十分地堅定。

“好小子，聽著這話兒就他媽提氣，一會兒給老子好好打，贏了那幫不可一世的小兔崽子，只要你贏了他們，老子有的是辦法收拾他們，看他們每天一個個的，都快飄起來了。”原本背著手的余戰虎此刻伸出手來，拍了拍成沖的肩膀，同時，象征性地給成沖整理了一下著裝。

“是！一定贏了他們！”成沖深受鼓舞，頓時，越發的斗志昂揚。

此刻的他，心里分外的明白，自己的這場比賽不但關系到自己在偵察連的立足問題，更是關系到一直高看自己一眼的連長的面子問題，并且自己已經夸下了海口，那么這場比賽就一定要贏，絕對絕對不能輸。

否則，不但因此打了自己的臉，更是打了這個一向傲得沒邊狂得沒界的連長的臉。這是絕不容出現的。

因為背負得太多太多，成沖頓時便感到壓力山大，但他沒有半分的膽怯與退縮。甚至，他還在心里倔強地喊著：來吧！盡管放馬過來吧！

當靶場兩端的燈光亮起來的時候，比賽也就隨之開始了。

偵察兵夜間多能射擊屬于偵察兵射擊三練習的范疇，既然為夜間射擊，那么必要的光線還是要有的，否則，只要幾十米開外，沒佩戴夜視設備的射手連個靶子的影子都看不見，那射擊個什么勁啊！

所以，偵察兵夜間多能射擊時，總會在靶場兩旁約五十米的距離上設置幾個較微弱的燈光，這些個燈光，至多也只能夠讓士兵們大概找到靶子所在的位置，而并不能真正看清楚。

但是，這對于訓練有素的偵察兵來說，就已經完全足夠了。

射擊開始，早就在一旁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一班士兵，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連長的觀察監督之下，一個個奮勇躍出，施展各自的渾身解數，想要贏這場比賽，并且再次得到連長的認可與肯定。

砰！砰！砰！

八一步槍在一個個身手矯健的偵察兵手中接二連三地響起，在偵察兵們熟練的操作之下，一顆顆被火藥燒灼得炙熱的彈頭，自槍膛內呼嘯而出，拉出長長的火舌。

彈著點幾乎無一例外，全數打向了那一個個迅速出現又迅速隱去的靶子上。這是一場步槍與子彈之間的狂歡，這是一場一班戰士們的一次盡情的射擊表演。原本就訓練有素的他們，射擊起來，根本就是輕車熟路，駕輕就熟，沒有遇到一絲的阻礙，更不會有半秒的停滯。

一班的戰士們接連上場，靶場上槍聲不斷，每一個戰士射擊完畢，負責靶場勤務的報靶員就會立刻通過對講機報靶。幾乎毫無疑問，所有戰士全部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了射擊，并且子彈沒有一發打空，居然全數上靶。

畢竟，西北軍區的猛虎團不是蓋的，猛虎團的尖刀偵察連更不是蓋的，而尖刀偵察連的尖刀一班更加不是蓋的。

“你認輸不？現在認輸還來得及，免得上場了丟人，呵！”一班的班副葉曉川嬉笑著極其挑釁地問成沖，這位副班長在偵察兵骨干集訓時有跟成沖比試過這個科目，他自以為自己十分了解成沖的射擊水平。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成沖早就不同往日了，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待，何況是三個多月呢！經過三個月的偵察兵骨干集訓，以及教官閔婕傾心盡力孜孜不倦的訓練，他的射擊水平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何況他還有因為保密的需要而沒有公開過的實戰經驗。

認輸！我去你媽的！老子的字典里還從來沒出現過認輸兩個字，此刻別說你們拿步槍指著的是靶子！此刻即便是指著老子的腦袋，老子也絕不會向你們認輸。至于丟人，此刻還言之過早，到時候還不知道丟人的會是誰呢？

成沖嘴角單邊向上微微一翹，完全無視了回葉曉川充滿挑釁的話語，隨即將一個不屑的眼神拋給了他，權當是對他的回復了。

輪到成沖上場，他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雖然他對眼前的這個一班班副挑釁的話語甚至葉曉川整個人都不屑一顧，但一班全體戰士的成績卻是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的，他們子彈全數上靶，并且全部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的。

這個成績，無論擺在誰的面前，都是沉甸甸的，都能給人壓力無限。

但是，即便是如此又能如何呢？說實話，自己能不能贏心里確實沒底，但是自己沉著面對全力以赴便是了，至于結果，那就不是自己能完全控制的了。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盡自己最大努力就不枉了。

自靶場指揮員下達“開始射擊”的口令后，成沖如撲食的獵豹般，一躍而出，就在躍出的那一瞬間，他已經極速換上了實彈夾，同時飛快地開保險拉動槍機，幾乎在第一個靶子還沒出現之前，他就已經完成了射擊的準備。

隨著靶子的有序地出現，神經高度繃緊的成沖迅速扣動扳機，子彈一發緊接著一發，都準確無誤地向一個緊接著一個快速出現的靶子高速射去，在猛烈穿透靶子之后，速度幾乎不減，繼續向黑夜的深處呼嘯而去。

砰！砰！砰！

成沖射擊的動作雖然不甚熟練，但出槍射擊的動作卻是極其快速的。因為此刻的他，壓根就沒把此次射擊當成是正場的靶場競技，而是當成了一場真正的戰斗，那一個個快速出現的靶子在他眼里看來，根本就不是什么靶子，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敵人。

為了讓自己能夠在戰場上活下來，那就必須在敵人出現的那一剎那，就一定要準確無誤地干掉他，否則，自己可就危險了。

有過實在經驗的他，一時竟將靶場的靶子與伊東組織的武裝分子緊密地相結合了，故而打得分外的順利，打得十分的過癮。

直到彈夾里的子彈全數打光，他都依然意猶未盡地繼續扣動著扳機。

射擊完畢，報靶員迅速通過對講機報靶，讓成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同樣一發不漏的全數上靶，而讓所有人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他這輪射擊所用的時間，居然比一班射擊最快的那名戰士都要快出整整五秒鐘。

這個成績幾乎打破了尖刀偵察連的有史以來的這個射擊科目的記錄。

整個偵察連的官兵們先是大驚，緊接著便是一陣緊接一陣的歡呼喝彩，這是一陣緊接著一陣發自內心的歡呼與喝彩，在這個強者為尊的連隊里，成沖的這個成績深深打動了全連的官兵，并且以十分優秀的姿態被他們所接納。

然而這些個歡呼與喝彩深深刺痛了一班班長肖勇，作為尖刀偵察連的尖刀一班的班長，在整個連隊里甚至整個團里，一向都是狂得不要不要的，牛得不行不行的。可是這次，全班的戰士居然讓一個被自己嫌棄的新兵蛋子給滅了，這可真是丟人丟到他媽的外婆家了。

這他娘的讓老子以后還怎么在連里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