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燥熱愈盛,讓人一刻也不想到外面去。寧宛連日里只躲在屋子里,偏等每日里太陽落了,才上外邊走走。
落花落雪兩個每日里想著法子讓她活動活動,一直等到六月底才終于收到了一個帖子。乃是如意公主著人送來的。
道是天氣炎熱,邀各府的姑娘們一道去城外的別院避暑。那別院建在山里,比朔京城中自是涼快不少。
日子定在了七月底八月初,等那邊院子打掃出來,自擺了瓜果吃食,姑娘們或賞景作詩,自當愉快。
在這之前,倒還有另一件事定了下來。
果然如寧宛所想,安國公世子夫人苗氏,對蘇婉沫和元方棋這樁婚事是極贊同的。元方睿同恒親王說過后,不過幾日秦溫宜便往安國公府去了一趟。
本是為了試探著瞧瞧安國公世子夫人的意思,誰知倒是苗氏極為熱情地歡迎了她,還讓蘇婉沫出來見了見。
兩家既如此,哪有不成的。剛進了七月,這事便定了下來。
恒親王和安國公是多年至交,對于晚輩們的婚事也是樂見其成,等日子定了,兩人還擺了酒,好好敘了舊。
“日子定下了,定在九月廿八,就是趕得急了些,倒是委屈婉沫。”
清萱閣里,寧宛將切好的果子推到薛凝嫣面前,自己亦拿起一塊嘗了嘗。
“這倒是趕得巧了,先頭你哥哥成親,過不多久又你成親,你們家今年可趕上好日子了。”薛凝嫣掩著嘴笑道。
寧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哪件事,一時紅了臉:“我同你說正經事,你倒好,只管取笑我。”
薛凝嫣見她已漸有了少女的風韻,比之從前,更多了些許溫柔,一時心下也甚為感慨:“我何嘗取笑你,我不過說得也是正經事。我還正想問問你,如今準備得怎樣了?”
今年冬月初七,乃是寧宛及笄的日子,按照圣上和恒親王的意思,今年冬天便是要成親。如今兩府上都已開始準備了。雖然日子還沒定,可就在年底也是差不多的。
“不過是置辦些有的沒的,論這種事我倒是一點不懂,多虧嫂嫂在盯著。”
“你倒是個撒手掌柜。到底有圣上的旨意在,方便不少。”薛凝嫣笑道。
寧宛想了想,便道:“你說這話的意思,我怎么聽著,是在感慨自己呢?”
薛凝嫣立時白了她一眼:“你是越發會說話了。我感慨什么?我才沒什么好感慨的。”
“你同蘇大哥之間,當真沒什么好感慨的?”
寧宛問完這句話,但見薛凝嫣頓了一下,才狀似無意地說道:“他有什么好感慨的。少不得我自己過得才自由,同他什么相干?”
寧宛便也不再答她,只掩著嘴笑。
薛凝嫣輕哼了一聲,才又道:“我將來必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瞧蘇子揚,想也知他不可能。”
“一生一世一雙人”寧宛沉吟,卻是突然想起燕凌遠來。
這世上哪個女子不想自己的丈夫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一個,只是又有幾個能得償所愿呢?若說寧宛亦有私心,只是薛凝嫣許敢把這話說給蘇子揚聽,她卻不敢。
她也說不清自己在怕什么。興許是所見所聞俱是男人三妻四妾,她心底雖信著燕凌遠,可總有一處是梗著的。
“要我瞧,你也該如此。你這般優秀的姑娘,燕凌遠若娶了,就只該有你一人。若有什么妾室姨娘,平白給你添堵,便算我看錯他了。”
薛凝嫣說完又道:“若是他欺負你,只管告訴我,我拿我的一響好生嚇他!”
薛凝嫣說著還揮揮拳頭,把寧宛逗得笑了起來。
兩人正在一處說著,忽聽得外面落月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姐,世子妃來了。”
寧宛不想此時秦溫宜會來,心下有些疑惑,又想著薛凝嫣亦不是外人,便道:“請嫂嫂進來。”
不一時便見丫頭打了簾子,秦溫宜進得屋來。
寧宛和薛凝嫣瞧去,卻見她面色不甚好。
“嫂嫂這會來,可是有什么事?”寧宛迎上前去,扶著秦溫宜坐下。
秦溫宜看看薛凝嫣面露猶豫之色,寧宛瞧著便又道:“嫣表姐是我們自家人,嫂嫂不必多慮,若有什么不該說的事,嫣表姐也不會多說一句的。”
薛凝嫣立馬點點頭。
秦溫宜這才嘆了口氣說道:“凝嫣同我們都熟悉,我便也不怕丟人了。是鎮國公府里的那一位,出事了。”
鎮國公府?
那不就是元寧如嗎?
“二姐她出了什么事?”寧宛問道。
“三夫人那邊遣了人來說,二妹她小產了。這會她鬧起來,嚷著要到寺里做姑子去。三夫人親自勸了也不好。鎮國公世子說要把二妹送到莊子上去,這可不是丟了我們府上的顏面。”
秦溫宜又接著道:“鎮國公府上的老夫人大約身體不甚好,因為這一出氣得不得了,直嚷著我們府上養出一個潑婦來,現下三夫人找到我這里,我又哪里經過這種事?這后宅之事又不好去問明溪。我”
寧宛和薛凝嫣也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事,兩人心里也是一驚。
“嫂嫂先別著急,這事原不與我們相干。三夫人也不過是急了,我們現在只知是二姐小產了,既不知是如何小產,又不知她為何要去做姑子,前前后后都不知道,少不得先要問清了。”寧宛安慰道。
薛凝嫣亦點點頭:“元三夫人找來得急,這事卻一時急不得。還是先找人問清了才好,總不能聽一個人說了就算。”
秦溫宜這才又輕嘆一聲:“前月才看過她,當時便覺得哪里不對,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
寧宛也是一陣悵然。當時她只以為是鎮國公府忽視了元寧如,萬沒有想到,他們是想害死了她才算。
朔京城多年,元寧如會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小產?寧宛不信。
不過是因為恒親王府分了家,元寧如對于鎮國公府而言失去了利用的價值,她才落得這般結局。
當日秦溫宜便跟著三夫人王氏一道去了鎮國公府,元寧如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面色蒼白,頭發亦有些凌亂。她坐在床上,眼神空洞無光。
王氏原想和鎮國公夫人爭辯,鎮國公夫人卻并不多說什么,只將一縷頭發扔到她面前:“你瞧瞧,這是你那好女兒的。我們府上容不下她,她要做姑子去呢!”
秦溫宜原想試著同元寧如說說話,可她卻排斥得很,連王氏都不讓近身。
鎮國公世子嚷著要打死她,將人送到莊子去,還是鎮國公夫人將他帶走了。
秦溫宜瞧著這個院子比她和寧宛來時還破落,又見元寧如似消瘦了一圈,一時內心更是悲切。
想來元寧如拼了命嫁到鎮國公府來,從來不曾想到方勛會有這樣的一天吧
寧宛是又過了十余日才聽聞了元寧如的消息。
彼時她已打聽到些前情。原本是元寧如想喝些熱熱的粥,卻不料那粥送來時竟是涼的,她一生氣,便將那碗粥砸了。
誰知這事驚動了方勛,那送粥的丫頭是方勛跟前的,方勛生氣就給了她一巴掌。
元寧如自懷了身子,吃的用的并沒有多好,又兼她本就有郁氣郁結于心,胎像不穩,竟是小產了。
鎮國公府的老夫人最是愛孩子,平日就念叨“多子多福”,如今元寧如小產,她自不會怪自己的孫子,將所有的怨氣都撒在元寧如身上。只說這個女人不吉利。
元寧如氣不過,拿起剪子便說剪了頭發做姑子去,誰知這一下連鎮國公夫人也數落她,說她不知廉恥,要把她送到莊子上去。
后來這事才鬧起來。寧宛原本猜著,鎮國公府是想用這件事拉恒親王府淌泥水,可沒想到恒親王不出面,元寧如也似打定了主意一般只說自己要做姑子去,半句也不扯上恒親王府。
寧宛再聽聞她的消息,已是元寧如往翠屏山另一面的清水庵,跟著那里的師太清修了。
“二小姐得了號,是‘靜安’。清水庵沒什么人,二小姐的日子過得也清閑。”樓望回稟道。
“靜安。”寧宛輕輕重復了一遍。
想她爭強好勝了十數年,到頭來,卻也只圖“靜安”二字了。
“你下去吧。”
眼見著周圍的姐妹們出嫁、變故,風光無限到平靜無波,恍然間,寧宛才驚覺,從自己初回京城至今,竟快要十年了。
十年,世事變遷。
“小姐,咱們新做的兩件衣服到了,正好去別院穿。小姐來瞧瞧可還合適?”落雪進來,將寧宛的思緒從許多年前拉了回來。
她自床上下來,走過去拿起那兩件衣服看了看,只點了點頭:“就這樣吧。”
只是七月的末尾,寧宛還是去了翠屏山一趟。
同福寺香火旺盛,同在山中的清水庵卻分外幽靜。寧宛拾級而上,但見其大門已有些微破敗。
周圍俱是高大的樹木,如今夏日,樹葉濃綠,投下的陰涼卻讓人感到絲絲涼意。
“兩位施主所為何事?”
寧宛微笑道:“請問師太,靜安可在?”
那尼姑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沒再問,便道:“兩位施主請隨貧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