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溫宜如今大著肚子,行動多有不便,寧宛到時,她正半靠在床上,拿著一本花樣,似在和丫頭們挑選。
“嫂嫂今日瞧著精神倒更好了些,怎么樣?可著太醫看過了?”
秦溫宜抬頭見是寧宛來了,便連忙招手讓她過來。
寧宛卻是笑了笑,先讓落花將她的斗篷除了,又在火盆邊好生暖了暖,這才走了過去。
“太醫昨日才瞧過,說都好著。今日你來了,正好幫我瞧瞧,這幾個花樣,哪個好些?”秦溫宜一邊說,一邊將那花樣的冊子遞給寧宛。
寧宛在她對面坐下,拿過來細細瞧了瞧,見上面已經有紅圈圈了幾個,便從那些里挑了一個道:“這個好,若是個小侄女,就繡這個玉兔,若是小侄子,或繡這個萬字紋樣,或繡這個回字紋樣,都是孩子們常有的。”
“我也瞧著團花好些,總是小孩子穿在里面,也不拘那些,只管討個彩頭。”秦溫宜笑著道。
復而將那個冊子遞給了身邊的一個丫鬟:“照小姐說的,各做了一身來。”
寧宛見狀問道:“嫂嫂繡花樣是買的什么布,找的哪里的繡娘?我這倒有一家,我一貫從她家定了衣服,件件都是極好的。”
“原是有圣上賞的布料,只是繡娘倒不曾有太好的,目今是我們府上繡娘繡的。”秦溫宜道。
“這我正好推薦給嫂嫂,就在安定大街上,有處明月樓,若是嫂嫂的人不認識,只管去我那找了飛歌又或落月領著,那家繡娘的繡藝比我們府上還要好,可以去她家問問。”
“明月樓”秦溫宜倒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重復了一句。
“嫂嫂可也聽過?這幾年她家在咱們朔京也算有些名氣了。”
“昨日明溪同我講到的,正是這一家。”
“哥哥?”寧宛驚訝。元方睿一個大男人,還關注這些?
秦溫宜點點頭:“說是今年末定了明年往宮里送布匹并一部分衣服的皇商,正是這明月樓。”
“皇商?”這可出乎寧宛的意料。
她雖早幾年就在明月樓買針線布料,后來又定過衣服,可若論皇商,她倒沒想到明月樓發展的這樣快。
“是了,內務府的大人親自瞧了各家的布料,屬她家最為上乘,尤以一匹幻色紗,流光溢彩,獨拔頭籌。”
幻色紗。
再次聽到熟悉的名字,寧宛心里突然有了一絲落寞。
她初見幻色紗時,樊家還是京城最大的皇商,那時候樊婷婷常和她們一起,如今也不知還在不在蘇州。
“她家也有幻色紗嗎?我竟不知這個。”寧宛問道。
“我也不甚清楚,不過是昨日明溪說了起來。應是送到宮里了。聽聞這紗從前就有,只是近幾年不知怎么見得少了,今年宮里才有見了新的。圣上高興,自然定了她們家。”秦溫宜說道。
“若果真如此,我倒要著人去瞧瞧了。倘若有賣這樣紗的,少不得要買些回來,也給嫂嫂做件裙子。”
“我怎好勞你破費。況且你瞧我現在這個樣子,往常的裙子一概穿不了,平白浪費了布料。”秦溫宜摸摸自己的肚子說道。
“等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出來,嫂嫂不就同原來一樣了?到時又有新衣服穿,豈不是好?我再給小孩子做些,等大了點,正好可以穿了。”
秦溫宜便拉起寧宛的手笑著說道:“從前我以為自己一生不過爾爾,未曾想嫁到你們家,竟成了最深的一段福緣。宛兒,謝謝你。”
“嫂嫂謝我做什么,咱們原是一家人,不該說這樣客氣的話。”
在秦溫宜那等吃過了午飯,寧宛才回了自己的清萱閣。
近來京城里沒什么大事,只寧王殿下他們忙些,寧宛居于深閨,大多數時候也幫不上什么,故而如今總算得空查查自己兩間鋪子。
落珠自然早備好了賬本,寧宛便一邊查一邊又問些近來的事情。落珠如今得心應手,各項事務比之前做得更好,自然不曾出什么紕漏。
只是寧宛查著查著卻想起了上午說的幻色紗的事。
“落花,你去讓飛歌問問,明月樓可有幻色紗賣?若有,讓她買些,我要做衣服。”
“是。”落花知道這幻色紗的來歷,也沒多問什么便應聲出去了。
落珠見還有半本賬,寧宛卻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小姐要么歇歇再查?”
“不用了。”寧宛起身擺擺手,到床上靠著,“沒什么問題,我自然信你的,若下面那些人有做了什么不對的事,你只管罰。”
“奴婢謹遵小姐吩咐。”落珠行禮,將賬本帶了下去。
落珠是當年跟著她母親的老人了,如今早過了年紀,卻仍沒有嫁人,只是盡心盡力地幫寧宛管顧著兩處鋪子。寧宛心里其實是感激她的。
寧宛瞧著落珠出去,又想若是有合適的人,問問落珠的意思,給她說門親事有個人幫襯著,會不會好些?
“小姐,飛歌已經出去了。”這時候落花回來說道。
寧宛點點頭。落花瞧她似還有心事,便又問道:“小姐可是聽聞幻色紗,想起了樊姑娘?”
“當年匆匆一別,如今都過了這么多年,也不知她此時如何了。”寧宛嘆了口氣。
“樊姑娘是個有主意的,小姐不必為她擔心的。”落花安慰道。
只是寧宛總歸覺得樊婷婷只是個姑娘,一個人在外也多有不便:“那時還想著等她穩定下來,寫信到京城來同我們說說。誰知這一別,竟音訊全無。不只我,就連聽雨她們,也沒什么消息。”
“樊家被害,樊小姐死里逃生,若不是穩定了,定然不能輕易寄信來。尤其那幾年樓外青山還在的時候,若是被他們的人知道了,難保不會斬草除根。”落花知道些其中詳細,因而分析道。
寧宛自然知道她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原本好好的姐妹,猛然驚覺已許久沒了聯系,到底心里有些擔心。
“按理說,過了這么久,她若到了蘇州,也該立穩了,不如我們托人去蘇州問問?”寧宛忽然說道。
“奴婢覺得這也是個法子,只是小姐身邊有什么得用的人,還得能背著大家派到蘇州去?”
這樣的人選寧宛一時半會卻也想不起來:“你先留意著吧,我再想想。”
倘若燕凌遠那里正好有人要到蘇州去,能不能請托他的人問問呢?
只是還不等寧宛找到人,卻是有人先找到了她。
那會已是冬月底,她在明月樓做的幻色紗的裙子已經制好了,是明月樓的掌柜親自送到府上。
這倒沒什么,關鍵是掌柜除了衣服,還另外帶了封信來。
“小姐,明月樓的衣服制好了,這是掌柜送來的。”落雪將衣服拿了進來,瞧見寧宛正坐在桌前寫著字。
這幾日天氣越發冷,寧宛畏寒,便甚少出去,故而在屋子里寫字倒成了她常做的事。
“放在那邊吧。”寧宛寫完最后一個字,抬頭說道。
這本詞集是她第二回寫了,仍覺得里面的詞句精妙,愛不釋手。
只是才翻了一頁準備寫下一首,卻見落雪將衣服放下又走過她跟前道:“小姐,掌柜還送了一封信來,說是他們的老板給您的。”
“信?”寧宛放下筆抬頭看向落雪,果見她手里拿著一封信。
信封上寫著“長寧郡主親啟”,倒是沒寫是誰寄的。
“他們老板平白給我寫信做什么?”寧宛常在明月樓買布料衣服,只知道他們老板是在蘇州地界,將店鋪開到朔京的,卻并不曾見過他們老板。
“興許是瞧小姐喜歡明月樓的布料,所以寫來的吧。”落雪笑著說道。
這倒也不是沒可能。明月樓如今是皇商,若想和長寧郡主處好關系,倒也說得通。
寧宛便將信拿了過來,親自拆開來看去。
紙是上乘的紙,字也是工整娟秀,只有一頁,上面也沒有很多內容,只是寧宛才一看見,卻像是見了什么驚奇的事一般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這是”寧宛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小姐怎么了?可是信里有什么不妥?”落雪狐疑地問道。
“不是,不是,這封信是婷婷寫來的!原來,原來她是明月樓的掌事!”
落雪也是一驚。樊婷婷是誰她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那位樊小姐竟然真的在蘇州開了明月樓。
“你看,真的是婷婷,她果然沒辜負她父親的期望,她不僅好好活著,還開了明月樓!”
寧宛將信上的落款指給落雪看,上面果然寫著:“樊婷婷拜上”。
“怪不得那掌柜特意說,這次的衣服是蘇州的繡娘繡好了送來的,故而才耽誤這么久,原來是這樣。”落雪感嘆。
寧宛聞言,連忙跑到桌邊,打開那個放裙子的盒子。
里面一條幻色紗制的裙子正整整齊齊地放上,上面繡了穿花蝴蝶,均以銀線勾邊,比從前衣服上那些繡花更為精致靈動。
“她終究沒有食言。”寧宛將那條裙子拿起來,輕輕撫上蝴蝶的翅膀。
隱約間好像回到當年她們還在朔京的日子,那個靈動的姑娘說著,日后再來了幻色紗,要給每個人都做一件衣服,到時大家一起穿著,定是最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