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末,偶有上山進香的百姓,穿著粗布的衣裳,或領著孩子,跪在佛祖面前,祈求萬事順遂。
寧宛幾人并沒有鋪開很大的陣仗,只托了寺里的一個小和尚,領著他們往寶殿上去,各進了香。
又吳朝越為他母親還愿,幾個人便一道掛了祈愿的帖子。只是寧宛問了玄衍大師的去向,只被那小和尚告知,道是大師早已出山云游去了。
“他們那些云游的僧人,總歸是居無定所難以遇見的,宛姐姐不必掛懷。”燕月悠挽著寧宛的手,見她有些落寞,遂安慰道。
寧宛笑笑:“我原本也不是必須要見他,只是他曾同我說過一些話,我想問清楚罷了。既無緣得見,反倒不好強求。”
“就是嘛,見不到就見不到,好不容易出來一回,總該看看山上的風景。我總覺得這山上比城里,空氣都新鮮許多。”燕月悠興奮地說道。
“光禿禿的山有什么好看的?”吳朝越走到她身旁問了一句。
“怎么不好看?你瞧那松樹,山谷山峰,有積雪的,有雪化了的,你說好看不好看?”
吳朝越聽她說著,看了看一直跟在后面沉默不語的燕凌遠,想了想便拉起燕月悠道:“既然風景這么好看,那我領你去個好地方看景怎么樣?”
“哎?哎呀!宛姐姐!宛姐姐!”燕月悠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呢,被吳朝越這么一拉,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卻是一下子離開了寧宛好遠。
寧宛見吳朝越突然把燕月悠給拉走了,起先還愣了一下,待她突然反應過來,卻是一下子垂下頭,并不言語。
“冷嗎?”
“還好。”
“你一向畏寒,我那時在燕云看到你,著實嚇了一跳。”
“胡說。”寧宛白了他一眼。
大概沒想到她會這么說,燕凌遠怔了一下:“為為什么?”
寧宛突然間笑彎了眼:“難得瞧見你也有這么傻的時候。我問你,我到的那時候,你在做什么?”
“我”燕凌遠才想說什么,可話到嘴邊,卻又突然咽了回去。
他似想起了什么般,突然笑了一下:“在下多謝長寧郡主救命之恩。”
寧宛瞧著面前越發卓絕的男子,一時間竟不知該怎么應了他的話。
他的玄色衣裳在背景連綿的白雪之中分外顯眼,可那墨色那么純粹,卻好似比白雪還要干凈。
“你,你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油嘴滑舌?”
“在下誠心實意。”
“空口白話,說什么誠心實意?”寧宛挑眉。
“刀山火海,愿為郡主”
“混說什么,你若這么說,那當年你舍了命地救我回去,難不成還要我”
寧宛原是想打斷他的話,卻不想竟說順了,險些說多了出來。她忙垂下眼簾,不敢再去看燕凌遠的眼睛。
燕凌遠卻輕輕笑了笑:“宛兒想說什么?”
沒想到他竟還接著問下去,寧宛一時著急,便賭氣般扭過頭去:“我能有什么想說的?便是有,也不敢說了。你只管是去了燕云許久,怎么回來了,卻也不像往日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寧宛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樣,只是覺得他比從前更近了些,也更熱烈了些。
不管是在宮里還是在別處,只要見著她,他就始終看著她,好像嫌全京城都知道他們早有婚約不夠似的。
他們雖謹守禮節,在外人面前從不敢逾矩,可寧宛還是覺得,那種感情,和之前又不太一樣了。
“你在這同我說這些,不怕吳公子領著你妹妹走丟了?”
燕凌遠似不知道她在故意轉換話題一般,順著說道:“他若敢弄丟了,讓他把山挖空了,也得找回來。”
“你拉著我干嘛呀!累死了!”燕月悠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扶著一棵樹說道。
吳朝越笑笑,指向另一邊的山谷:“你看!”
“什么呀?”燕月悠順著吳朝越指著的方向往他那邊走了兩步。
他們正站在同福寺外,這里修葺了一處平臺,原本是前朝皇帝祈雨所用,而今荒廢已久,卻是有些殘敗。
不過常有僧人打掃,故而只蕭條一些,卻不至于讓人不能走近。
他們站在平臺邊上,從這里可以看見翠屏山高高低低的山峰,可以看見遠處的村莊正升起裊裊炊煙。
大雪覆蓋了整個山谷,陽面的化了一些,露出了或深綠或棕黑的大山的皮膚,而陰面卻是厚厚的冰雪,鋪展在山峰和山谷之間,竟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啊——”燕月悠跑到平臺邊上,對著山谷大喊。
可她等了許久,卻沒有聽到回音。
“為什么沒有回音呀?大山不理我嗎?”她轉頭,問向身邊的吳朝越。
吳朝越卻看著她,突然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大山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害羞了。”
燕月悠微微仰著頭,她面前的少年,足比她高了半個頭還要多,他此刻正認真地看著她,好似有什么話要說,可卻始終沒有開口。
燕月悠不知道,她眨著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著的人,此刻內心卻突然涌起一陣陣的波濤。那種真實的感覺一點一點明顯起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得更近,陷得更深。
“你”似乎是感覺到他微微急促的呼吸,燕月悠狐疑地開口。
“我沒事。”像是忽然意識到什么一樣,吳朝越突然把頭撇開,看向別處。
燕月悠卻不自知,反而踮著腳尖離他更近:“吳朝越,你沒事吧?怎么突然怪怪的?”
吳朝越趕忙向后撤了半步,讓自己和她隔開一些距離,這才道:“我沒事我”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方才他們來的那個方向的大樹后,突然飛出三支羽箭。
“悠兒小心!”
燕月悠還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了什么,忽然就被一個很大的力向前拉去,緊跟著她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
“哎呀!”
等他從那個人的懷里抬起頭來,才看見方才他們站的地方,已落了三支被砍斷了的箭,而不知從哪里來的三個黑衣人,此刻正各舉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刀看著他們。
那些人都蒙著面,只露出眼睛來,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他們頭頭的人,極為輕蔑地笑了一聲:“英武侯府的人,有些本事。”
“你們是誰?光天化日在此行兇,不怕佛祖懲罰你們嗎?”燕月悠瞪了那些人一眼,憤憤地說道。
吳朝越則將她攔在身后,一手執劍,靜靜地看著。
這些人很奇怪,突然出現在此處,出手竟是要取悠兒的性命。燕月悠向來不曾與什么人結仇,若說挾持她要挾英武侯府,還說得通些,要了她的性命,沒有什么用處。
“哈哈哈哈,小姑娘還挺兇。可惜了,可惜了呀。”方才那個大概是為首的男子哈哈大笑,他的兩個小弟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可惜?哼,想動姑奶奶,也不問問姑奶奶的鞭子同意不同意!”
啪!
極為清脆的一聲響起,燕月悠手中赫然是一根掛滿倒刺的長鞭。
站在她身旁的吳朝越原本還在分析這些人的來歷,結果突然那小姑娘竟提著鞭子就沖了上去,吳朝越大驚失色,還不待他出手,已見燕月悠一鞭子抽了過去。
“悠兒!”
燕月悠年紀小力氣小,即便學過鞭子,怎么也不可能打死三個男人吧。吳朝越緊跟著提劍而上,卻見對面一人已是一把接下燕月悠的鞭子。
“哼,敢這么接我鞭子的人,手已經沒了!”那小姑娘如是說著,竟是一個高抬腿,順著手里的鞭子壓了下去。
吳朝越本還擔心她被人扯過去,卻見那個抓著鞭子的人,霎時間松了手,大叫了一聲險些沒有站穩。
等人定睛細看,才見他方才抓著鞭子的手上,已然拉開一個深可見骨的血口子來。
連吳朝越都愣了一下,那三人更是面面相覷。
這還沒開打呢,他們一個兄弟就先廢了一只手。情報上,沒說長寧郡主還會武功啊!
“敢暗算姑奶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燕月悠說著,又是一鞭子招呼過去。
可她終歸是個沒什么經驗的小姑娘,第一下是出其不意,可后面卻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那前來行刺的三個人也不是什么等閑之輩,制住這么個小姑娘著實不在話下。
不過,還有吳朝越呢。不過他可更忙,一面躲著對面的刀,一面還要躲著燕月悠的鞭子,還不能傷著燕月悠。
燕月悠可以瞎打,可他不行,他得試探這三個人是什么路數才行。
只是燕月悠到底不是正經學了多年武藝的,才不過幾招,便被其中一個黑衣人瞅準了空氣,一掌打在她胳膊上,直將鞭子震掉了,她自己也向后倒去。
“啊!”燕月悠吃痛,連連后退,可她忘了,這個平臺建在空闊之處,下面便是兩座山峰之間的深谷。
“悠兒!”吳朝越眼見著燕月悠一腳踩空朝后跌了下去,只一箭將跟來的三人逼退,自己則一把把人摟緊懷里,跟著就跌了下去。
“抱緊我。”
燕月悠聽見,有個人在她耳邊,認真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