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一早寧宛便到恒親王妃那里請了安,由樓望樓天備了馬車,出府往同福寺而去。
她剛走不久,便有一個嬤嬤進了恒親王妃林氏的屋子。
“皇后娘娘那里怎么說?”
林氏靠在榻上,手里抱著手爐,玉嫆正半坐在腳踏上為她捶腿。
“娘娘說請王妃放心,咱們該辦的事一樣不會少,只是這會不是時候,還請王妃不要著急。”
“不是時候?”林氏挑眉,“這話我可聽了太多遍了。早些年你們就說不是時候不是時候,現在巴巴的人都成了郡主了,還不是時候!你說,到底什么時候才是時候?!”
那嬤嬤連忙跪下磕頭:“王妃息怒。娘娘說目今才出了一檔子事,娘娘那要周轉一陣,等再盤算了生意,才能著手這邊的事。”
林氏冷哼了一聲:“我自然不敢說皇嫂的不是,只是你們未免太不把那個小丫頭放在心上了。她這么些年,能坐到郡主的位置上,有什么不對,你們還看不出來嗎?”
那嬤嬤只俯著身子,并不應話。林氏倒也沒管她,而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皇兄眼見著年歲大了,只是精神還好,你們以為時間還多嗎?這丫頭的身份奇怪得很,我勸你回去告訴皇嫂,我已經提醒過她了,該怎么做她好好想想才是。”
“是。”那嬤嬤也沒再說什么,只是應了一聲,便退下去了。
寧宛猜得果然沒錯,燕月悠和她約好了在東城門相見,她才到東城門,就撩開馬車的簾子,看見了燕凌遠。
他仍是一身玄色的衣裳,騎在白馬踏月上,卻有種不一樣的和諧。
許是也瞧見了恒親王府的馬車,寧宛見他下了馬,迎著她們的馬車站著。
冬日里天氣寒冷,能瞧見他呼出的白氣迅速地消失在空氣之中。他們好像很久都沒見過了,可又像,昨天才剛見面一樣熟悉。
“宛姐姐,你來啦!”大概是有下人回稟,燕月悠從馬車上下來,跑向寧宛的馬車這里。
樓望停了馬車,落花扶著寧宛下了車,便見燕月悠早沖了過來:“宛姐姐今日真好看,這梅花繡得可真漂亮,趕明兒我也要去買一件。”
寧宛笑著拉過她的手:“你若喜歡,只管叫人去明月樓里說,我這花都是她家的,個頂個的漂亮。”
她說完,抬眼正看見燕凌遠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
他明明不常笑,也不常有很多話,可在她面前,他好像總會微笑著。
寧宛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微微垂下了眼睫。
可燕月悠是個一會都不能老實的,她才迎完了寧宛,便又跑到她哥哥的身旁,有些著急地問道:“宛姐姐都來了,他怎么還不來?”
“他?”寧宛看了過去,“還有什么人嗎?”
她到著實沒想到,除了燕凌遠竟還會有別的什么人。說起來不過是去同福寺進香,燕月悠既只約了她,便應當不會再有別人才是吧。
“是朝越。”燕凌遠回答她,“前些日子吳伯母生了病,這些時好了些,便想讓朝越到寺里還愿,他聽說我們要去,便正好一起了。”
吳朝越說起來,寧宛卻也是有些熟悉的,故而她點點頭。
幾人才說著,便見遠遠的,一人一馬往這邊趕來。
同是少年將軍,吳朝越與燕凌遠卻好似截然相反一般。
燕凌遠一向是沉穩而嚴謹的,而吳朝越又偏偏更昂揚一些。他總是恣意的,便是騎著馬,也能感到一股少年人獨有的英氣。
“御之、悠兒!”吳朝越勒韁下馬,見到寧宛也在此,又是一拱手,道:“見過長寧郡主。”
寧宛微笑,卻是忽然想起他們初見吳朝越的那天,她沒記錯的話,應當是那一年的上元,那時吳朝越還是個愣頭愣腦的小少年,因為撞壞了悠兒的燈,還演了一出九箭射下十個花燈的好戲。
時間過得確乎很快,一轉眼,他的個頭都已高了不少。
“今日你遲到了,自己領罰吧。”燕月悠輕哼了一聲,說道。
吳朝越卻沒放在心上,只是笑笑問道:“不知道燕小姐想罰什么?”
燕月悠眨眨眼,卻是湊近了些,聲音也不自覺小了很多:“上次你家的那個酒還有沒有,罰你再給我帶幾壺。”
“悠兒。”燕凌遠抱著長劍,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打量自己聲音很小嗎?
燕月悠立馬撇撇嘴:“你的耳朵可是最靈。”
寧宛掩著嘴笑起來:“你若要喝酒,家里那些還不夠你喝,偏去喝別人家的做什么?”
“宛姐姐你不知道,吳公子家的酒,比我們朔京城的酒更烈,上次”
“咳咳。”吳朝越突然出聲打斷了燕月悠的話,“時辰不早了,咱們走吧,上山去也要不少時間。”
燕月悠看著寧宛,卻是吐吐舌頭,沒敢再說什么。
眾人啟程時,自然是寧宛和燕月悠共乘一輛馬車,這會燕凌遠不看著,燕月悠總算能偷偷和寧宛說剛才那事了。
“宛姐姐,我跟你說了,你可千萬不能告訴我哥哥。”
寧宛笑著點點頭:“你又背著你哥哥做了什么好事?”
“原沒什么的,只是上次我們到吳伯父家,吳朝越給我喝了他家的酒,那酒真烈,比咱們整個朔京城的酒都烈,痛快極了!”
自打認識燕月悠,寧宛便覺得她是個瀟灑的,她原本就被家里寵著,又是騎馬又是要學武藝,同旁的大家小姐一點不同,不曾想,竟連酒也喜歡喝烈的。
“只不過有一點點嗆,宛姐姐你是斷然喝不得的。要我這樣身強力壯的,才喝得。”
寧宛瞧瞧她的小身板,輕笑了一聲:“也不瞧瞧你這小胳膊上只有幾兩肉,這就身強力壯啦?”
燕月悠卻是一撅嘴:“宛姐姐打趣人。悠兒如今騎馬比從前更快,還學了射箭,厲害得很。”
“你呀,真是多虧侯爺和侯夫人寵著,不然照你這性子,還不把房頂掀了去?”
“我才不上房頂呢。”燕月悠卻是輕哼一聲,“我學了武藝,日后是要報效我們大周的。人人只說男兒才能上戰場,那才荒唐,我偏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大周的女孩,也個個是厲害的。”
寧宛聞言微驚。
她一直只當燕月悠是個尚存著小孩子心性的妹妹,卻不想,她也已慢慢成熟起來。她說這話時,大眼睛里似乎都多了些光彩。
其實每個人,都是在成長的吧。
一路顛簸,及至到了同福寺,已近中午。到了山下,已不能再乘馬車而上,一行人遂下馬下車,拾級而上。
果然如燕月悠帖子中所言,山上的積雪并沒有消融。此刻正在陽光下,似乎熠熠生光。
寧宛一下子就想起了她到燕云那時,也是這么一個晴朗的天氣,她看到了連綿的雪山,碧藍如洗的天空,還有群山之中巍峨屹立的燕云城。
不知玄衍大師在不在同福寺中,她對那句判詞尚有許多疑問。只是那個云游的僧人,卻不知還是否有緣再見他一面。
“在燕云日子久了,看到這樣的雪,反而覺得甚沒意思。”吳朝越看著山上的積雪,突然說道。
“為什么呀?”燕月悠看向他,面露不解。
“太淺、太短、不夠純凈。”吳朝越瞇著眼,看著陽光下反射著一點點光亮的雪峰,又看看近處時不時從枯枝上抖落下來的幾片雪花,面無表情地說道。
“燕云的雪,比這還大嗎?”
燕月悠從沒有出過朔京城,她從出生起就在這個地方,看的都是一樣的風景。
她不像寧宛,好歹幼時在褚州,見過更大的雪,后來又到了燕云,見到終年積雪的山峰。燕月悠只見過這樣的雪,這樣的雪在她的眼里,已經很大很大了。
“燕云的雪,望不到盡頭。”吳朝越說道。
“如果有一日,我也能看看那樣的雪就好了。”燕月悠突然有些感慨地說了這么一句。
吳朝越扭頭看向她,那少女眼里,充滿了希冀。
“悠兒喜歡大雪?”
“我聽人說,在燕云的雪峰上,可以看到北邊的北狄,可以看到遠處的褚州城,是不是這樣?”
吳朝越點點頭:“那里的雪終年都不會化,最大的時候,大雪封山,什么人都進不去。”
“明明外面有那么大的世界,我卻只能看著朔京城這么一塊地界。”燕月悠轉向吳朝越和燕凌遠,“其實我很羨慕你們,你們能看那么多的風景,而我卻不能。”
“悠兒還有很多歲月要過呢,說不定以后就能看到了呢?”寧宛見她有些落寞,便拉過她的手,笑著說道。
燕月悠長出了一口氣,復又笑了起來:“宛姐姐說得對,說不定我以后就能到燕云去,看看那終年積雪的山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