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醒來時,外邊天光正透過雕刻精致糊著碧紗的木格窗中透進來,在地上厚厚的團花紋樣的地毯上,畫出規則的斑痕。
她瞇著眼睛,適應了一下這稍顯強烈的光芒,然后撐著想坐起來。
雙腿和脊背傳來的疼痛正清晰地告訴她,方才她所經歷的一切,并不是一場噩夢,而是確實存在的。
她被方柔騙了,掉進了一個陷阱里,似乎很黑很暗,她還沒來得及發出什么呼救的聲音,就被不知道從何方出現的人堵上口鼻,大概,是裝進了麻袋里。
后來她就毫無知覺了。
寧宛趴在地毯上等了一會,等自己的大腦徹底清醒起來,才重新嘗試著坐了起來。
出門時穿的一條淺色的紗裙不僅污了裙角,而且還不知從哪里掛了一道好長的口子,不過別的地方倒還好,她身上的衣服大體還算齊整。
這是個裝飾得算得上豪華的屋子。
她此刻坐在外間的地毯上,左邊擺著圓桌圓凳,右邊有一扇半透的屏風,后面大概是一張床。
瞧這樣子,她估計是被人打開門就直接扔了進來吧。
寧宛揉揉雙腿,從地上爬了起來。
不知是誰做的這場把戲。方柔用了那么大力把她騙進那個地洞里,可是對方卻又將她送來了這么個奢侈的地方。
寧宛一時想不通,這些特地“綁架”了她的人,究竟目的何在。
她騰挪了兩步,走到門邊。
門板上雕刻了兩朵精致的牡丹,紋路清晰,一看就是出自上了年紀的老匠人之手。由此觀之,這屋里的陳設,大概都不便宜。
用那么狼狽的方式,將她綁來這么一個地方,著實有趣。
寧宛想著,輕輕推了推那扇木門。
果然,門是鎖著的。
敢將她綁來這么個地方關起來,背后這個人,得有些勢力才行。齊王?淳王?總不可能是鐘融吧?
思及此,寧宛想到了也許是幾個時辰前,齊娉婷給她的那個包裹來。
想來,鐘融這會,應該自身難保,沒有時間來計劃這種風險巨大的事情吧。
“有人嗎?”
寧宛大著膽子喊了一句,外面一片安靜,什么聲都沒有。
她又拍了拍門板:“有人嗎?”
間或傳來幾聲夏日的蟲鳴。門外應該沒有人。
對于對方連個看守都不派的這種行為,寧宛覺得甚為無奈。
就不說燕凌遠那樣的功夫了,便是她有公主姑姑或是月悠那兩下,對方恐怕也不會這么大膽。只是可惜,她這副身子原本弱得很,若不是恒親王府條件優渥,恐怕她還不一定能活到今日。
寧宛想了想,沒有守在門邊,而是向右面走去。
繞過屏風,后面便是一張垂著重紗的木床。仍是雕刻了牡丹花的樣子,牡丹富貴,倒是同這屋里的陳設甚為相配。
寧宛先是走到了窗戶邊上,伸手推了推。果然,這窗戶也被鎖死了。想來對方費了這么大的功夫,應該是不會留下這么大的破綻的。
寧宛沒有辦法,只好暫且坐到床上。無論如何,她先休息好精神總是沒錯的。
這里現在沒有人,可遲早會有人過來,不管是要害她還是要救她,總歸她修養好了才好應對。
這張床倒是舒服,上面鋪的錦緞料子也不錯,便是放在王府里也算上乘。
寧宛坐在床上,捋起袖子看了看。胳膊上有淤青,怪不得不小心碰到會疼一下,大概是摔下去的時候磕碰到了。
背上也在疼,不知道是不是另有什么傷口。
大概查看了一番,確定自己沒有什么嚴重的傷口之后,寧宛放心了稍許。
只是她現在能做之事太少,這屋里連個茶杯水壺都沒有,便是她想要劃破窗子上的紗,也一時沒什么工具。
寧宛用自己戴的釵子比劃了一下,最后發現那木制的柵格著實太小,她刺了幾個洞,卻是毫無用處。
人在太安靜的環境里,總是容易緊張不安。寧宛雖比旁人經歷多些,到底也不能避開這個。她才坐了不一會,就覺得心跳已快了一些。
對未知的恐懼其實一直都在,只不過這樣的環境將那恐懼無限制地放大。
寧宛原本還在分析,會是誰使用了這種手段,在朔京城之內,膽敢冒著巨大的風險將她藏在這么一個地方,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內心也逐漸混亂起來。
許多雜念,由于越來越重的不安而充盈在她的腦袋里,讓她的思緒不得已暫時停了下來。
眼見著厚毯上陽光的漏影漸漸偏斜,顏色也發生改變,屋子外面,仍舊是沒有什么人聲傳來。
寧宛不知道這會是過了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又或者是更多,不過天尚且亮著,也不知她失蹤的消息有沒有傳出去。
又不知等了多久,屋里的光影更加偏斜,寂靜的屋內,寧宛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一聲。
寧宛坐在床上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中午原本就沒有吃什么,只早晨的那點糕點,支撐到現在,也算不錯了。
不過這屋里連口水都沒有,更遑論什么食物了。況且即便有什么食物,寧宛自然也不會去吃的。
她還在感慨自己今日不知又輪到了什么劫數上,就聽啪嗒一聲,似乎是外間門上的鎖被打開了。
終于來了嗎?
寧宛起身,踮著腳靠了過去,將從頭上拔下來的釵子緊緊握在手里。
開鎖的人似乎很是小心地把鎖弄開,推門的動作也極盡輕柔。
寧宛躲在門后,等著那個人走進來。
兩扇雕著牡丹的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夏風送進一股好聞的香氣來。
寧宛蹙眉,難道來者是個姑娘?
外面的人似乎還猶豫了一下,隨即,抬步走了進來。
寧宛確信自己是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在看到那人背影的一瞬間就上前,一把將釵子比在她脖子上。
只是由于身高的一點點差距,她的威脅顯得毫無殺氣。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位穿著華貴的女子,似乎擁有不錯的身手。
因為在她以為自己搶到先機的下一瞬,那人便抓住她的手,以超乎寧宛所想的力氣,反手一把將她摁在了地上。
“郡主?!”
那姑娘在看清了她的容貌之后,低呼出聲。
寧宛亦大驚:“你是玉香?”
恒親王府,與每一個盛夏的午后都差不了多少,主子們在屋里避暑,下人們則在廊下躲避著炎炎烈日。
明面上沒什么風波,只是眾人都不知道,府里的暗衛已全數出動了。
安竹園內,秦溫宜正聽著兩個婆子匯報今日諸多事宜,等盡數處理完,她才按了按額頭,招手命自己的丫頭心兒進來。
“昨日二小姐來說,想將湖邊上那個倚涼閣收拾出來給她兄弟讀書用,可著人收拾好了?”
心兒是個伶俐的,又跟了秦溫宜許久,自然一早就按照交代辦好了:“昨日下午就命人收拾出來了,今日奴婢又讓幾個婆子就把那桌椅都擦拭了一番,準保二小姐滿意。不過,奴婢倒有一點想不通了。”
“你這丫頭,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按理說,這樣的事該是咱們王妃管的,可二小姐卻說王妃讓問您,少夫人雖管著咱們園子,可上頭還有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這是其一。其二,這六公子要讀書,怎么不是三夫人來,偏是二小姐來呢?”
心兒這么一說,秦溫宜也覺得有些不對,不過她一向不喜歡參與這府里許多齷齪事,只搖了搖頭道:“許是二小姐大了,明理了,想為她兄弟打點一下這些瑣事也不一定。六公子如今也大了,又不像五公子那樣一心只在書畫上,便是突然想努力了也說不準的。”
心兒心里還是不解,可既然秦溫宜這么說了,她也便沒再問下去,只道:“少夫人要過去看看嗎?還是奴婢這會就去知會二小姐?”
秦溫宜想了想,便起身道:“我先去看看吧,免得出了什么意外,平白讓三房笑話。”
倚涼閣建在湖邊,夏日避暑倒是不錯,元寧如要這么個地方,秦溫宜倒也能理解。她領著心兒又并管著這邊的兩個婆子一道過來,見那閣外邊果然已收拾了出來。
“這一處收整得不錯,日后就照著這樣,干了活的那些,可每人賞半吊錢,若日后干得好,再賞。”
秦溫宜一邊同心兒說著,一邊上前,推開了倚涼閣的木門。
只是她沒想到,她才一推開門,便聽里邊傳出一個柔媚嬌弱的聲音來,而最令她沒想到的,是那聲音喊出來的名字。
“元大哥怎么才來?讓人一陣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