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聞言嗔了他一句:“那邊有花廳,若要說話,只管上那邊去。”
“好,都聽你的。”燕凌遠說完,只笑著看著面前的姑娘,竟是在等她先往前走去。
寧宛瞧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便自己當先走了。燕凌遠笑笑,自是跟了上去。飛歌見著兩位主子的樣子,便偷笑了一下,自端了茶往花廳那里去,出來時又將門好好關上,自己則守在了外邊。
只說這是燕云的大營,原本在外的這些大軍就不興城里那規矩,寧宛才好能在這住著還兼照顧燕凌遠,若說是在京城里,便是這么晚了,燕凌遠若要想拜訪,興許又是要翻墻上房了,哪能像今日一般,兩人在花廳說話呢。
“還說什么‘不是你’的鬼話,須知這酒氣,便是隔了老遠就聞見了。”寧宛偏過身去,絞著手里的帕子。
“齊王殿下和我父親、吳叔、梁叔都在,免不了那一口的。”
聽聞他這么說,寧宛便又轉過頭來看著他:“那你只管回你那里,做什么偏要這會來尋我?便是有再急的事,就等不得這一個晚上了?”
“等不得。”燕凌遠上前了一步,離她極近,近得寧宛都能感受到他輕微的呼吸,和那呼吸里更濃烈的酒氣。
“哪里就”寧宛微垂著頭,向后退了一點,卻是剛好退到了桌子邊上。
“你不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說嗎?你你只管好好說就是了”他離得那么近,寧宛微微抬眼就能看見昏暗的燈光下,他異常明亮的眼睛。
那眼里好似蘊了萬千情愫,卻又好似平靜無波。
她的臉不自覺地就燒了起來,這是一種不曾有過的奇異的感覺,她不知道這能不能稱作是話本里說的喜歡。
燕凌遠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微微卷翹的睫毛因為眼睛的眨動而透出些許不安來,看著她的唇瓣明明沒有涂口脂,卻好像有股似有若無的甜香。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好似躁動卻又深入心扉,明明理智在克制著他,可內心深處卻又很想將面前的人擁入懷里。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像是烈火,又像是冰川。
他越靠越近,好像就是在本能地靠近一樣,他明明想說什么,可卻不知有什么力量牽動著,并不想開口。
“凌遠”
寧宛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
“對不起我”
“你不是有什么事要說嗎?”寧宛打斷了他的話,自己背過身去,一點點平復已經加速的呼吸。
燕凌遠站在原地停頓了一瞬,才開口道:“是朔京的消息,關于恒親王府的。”
他壓下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和感覺,可站在那里仍有些局促。他還從來沒這樣過,所以即使開了口說話,也總覺得有哪里很別扭。
“府里出了什么事嗎?”寧宛始終背對著他,她不敢扭過身去,她看見了他眼里的熾熱,所以才更加慌張。
“元二小姐可能發現了什么端倪,我的人說,她曾經趁夜色偷偷潛入過清萱閣,不過那邊是圣上的人,她進不去,只是她心里怎么想的,也不得而知。”
“二姐?”寧宛吃驚,扭過頭來看著燕凌遠,卻在觸及他目光的一瞬又迅速地將頭偏了過去。
“二姐同我,新仇舊怨,她若要懷疑,倒也說得過去。”
元寧如其人,說壞也沒有多壞,可若說不壞,她卻偏偏占了一個愛慕虛榮喜歡攀比。她不過是想將寧宛踩在腳底下,管他用了什么方法因了什么事,管他會得罪什么人有什么后果,只要寧宛身敗名裂了,她就開心。
“她從前也是做得出這種事的,只是恐怕這回照舊不能如她愿。”
“所以我想不如你先行回京,既然你來時是替換了身份來的,那回去就再替換回來,免生事端,只是”
燕凌遠本想說路上危險,又怕她辛勞,只是他還沒說出口,便被寧宛打斷了話頭。
“沒有只是了,你同我想的原是一樣,我明天就走,也同你們岔開時間。”
“明天?”燕凌遠倏忽抬起頭來看著寧宛,“這么急?”
“早早回去,省去夜長夢多。”寧宛也看向他,卻是再沒有回避他的視線。
原以為還能同她守在一處一段日子,沒想到才剛見面又要分別。
兩年的時間他等了,可明明到了最后,他突然有種等不下去的感覺。
“就不能”燕凌遠才剛出了聲,轉而自己就否定了,“明日也好,影千會一路跟著你們,千萬小心。”
次日一早,寧宛乘馬車從燕云城東門出城,往朔京而去。
因為有了元寧如那件事,回京的一路也可算風雨兼程。
他們到了京城時,正好是端午這日。
街上四處都是賣艾草、粽子的,又有許多小孩子,都綰著五色的絲線,習慣了燕云的天氣,乍一回到朔京來,竟覺出幾分熱度來。
寧宛出府時是背著人出來的,回去時自然也不能“明目張膽”。
她們倆只在路上就換好了男裝,及至進了城,還是現在一處驛館里,一直等到入夜時分,才換了夜行的衣服準備再潛回恒親王府去。
這回影重不在,是影千幫忙照看,三人又是好一番躲藏,又并落花落雪在里屋接應著,總算進了清萱閣。
“小姐保重,屬下先行告退。”
影千不便留在此處,她只把寧宛護送到清萱閣的后院里,就先一步離開了。
寧宛瞧著面前這個熟悉的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推開窗子,在飛歌的幫助下翻了進去。
只是她才剛在地上站穩,還不及將窗戶關上,就聽見黑暗中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
“回來了?”
寧宛驚愕轉過頭去,但見她平日里練字的那個長案后面,正端坐了一個人。
等她將懷里的夜明珠拿出來,又向前走了兩步,待看清來人之后,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宛兒不孝,請祖父責罰。”
來人正是恒親王元平祉。
五月初六日是個好天氣,一大早,便有專管給皇家并那些有權有勢人家做衣裳的繡樓送來了今年新做的夏衣。
各府各房無不是要分揀衣服送到各處,恒親王府里自然也是好一陣熱鬧。
不過這個當口,總也有人不閑著。丫鬟們才分了隊往各府上去,就在路上瞧見另一邊好大一群人鬧將過來。
“我只說我是親眼看見了,你們可敢去瞧瞧清萱閣里住的是誰?我們的好縣主說是生了病,這會卻不在房里養著,不知是怎么回事呢?”
好遠就能聽見元寧如的聲音傳來,她后面跟著的翠羽不住地勸著,可元寧如又哪聽得進去?
“你們也不用拉著我,是好是歹,我們只管去清萱閣里瞧瞧。圣上是派了人看護她的,皇恩浩蕩,倒要教她辜負了!”
元寧如氣勢洶洶地往安竹園那邊走,路上原是往各府送東西的丫鬟婆子都一一地讓開,便是有膽大的,瞧見她一巴掌把一個丫頭甩到了一邊,也不敢再上前去。
而春和廳這邊,則安靜了許多。恒親王妃靠在榻上,旁邊兩個丫頭正一下一下打著扇子。那廂元寧如才往安竹園去,這邊就有一個婆子進來向恒親王妃稟報。
“二小姐一路罵著就往安竹園去了,說要到清萱閣糾出四小姐來問問清楚。”
恒親王妃抬眼看了她一下,說道:“繼續跟著去,不用管她。”
那婆子便應聲,退了出去。
“王妃,二小姐這么鬧下去,恐怕不妥。清萱閣那邊可都是圣上的人。”玉嫆立在一邊,開口提醒道。
“有什么不妥,也是那兩房不妥。元寧如這丫頭,這么些年都不見長進,就這個樣子還想攀上鎮國公府的高枝?讓她碰碰灰也好。況且,”
恒親王妃說到這里停了一下,看了玉嫆一眼才又接著道:“你不是也覺得,清萱閣里那一位,有些古怪嗎?”
“王妃說得是。”玉嫆垂首,不再回話。
元寧如這一路,驚動了不少人,只等她鬧到了清萱閣門口,自然是被圍著的守衛攔了下來。
可元寧如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挑撥,見了皇家的侍衛也不收手,反而更是厲害。
“她若要沒鬼,讓她出來對峙!好好的生了病不說,偏生是誰也不能見的病,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況且我進清萱閣那一回,可是親眼瞧見屋里那個不是她的!”
“小姐,咱們回去吧,縣主好好的怎么會不是呢?”翠羽急得快哭出來了。
好好的鬧上這么一出,竟然三夫人也不攔著,若是惹惱了哪一位,最后還不是她們小姐受苦。
“你別攔著我!憑什么她想瞞天過海就瞞天過海?當人傻的呢?扯謊扯了一個又一個,我倒看看今天怎么圓!”
但見清萱閣門口圍著的人越來越多,這邊吵嚷得愈發厲害,正眾人瞧著這出熱鬧怎么收場之時,突然一個有些虛弱的清冷女聲響了起來。
“門口是誰?竟是這般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