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不可謂不直白。
私下的傳言,捕風捉影的東西,寧宛不用細想便知是什么,而秦溫宜的意思,無疑是在說,我選擇了目前看起來更為弱勢的你這一方,并且明明白白坦誠相告。
寧宛一時不知應該怎么回答。
秦溫宜來自江南,她的家世背景,除了從哥哥那里得知的一些,寧宛其實一無所知。而秦溫宜這番話,雖然看似誠意十足,而寧宛卻不能確認她究竟是真的想同她交好,還是其實只是其他勢力派來做障眼法的棋子。
這樣的猜測對于秦溫宜來說委實不公,可寧宛沒法不多想。
爾虞我詐的事情太過普遍,以至于人乍一收到這樣的示好,內心里首先升騰的便是不安。
不過秦溫宜似乎看透了她心內所想,她見寧宛沒有答話,又接著道:“我知你必不會這么輕易便信我,只我嫁給明溪,日后我們便是一個屋檐下的人,我今日所言,亦會得到印證。”
寧宛還不及回話,便有一個嬤嬤意思意思敲了敲門,進而進得門來。
“吉時已到,小姐該蓋了喜帕出門去了。”
外面早已是敲鑼打鼓熱鬧不已。元方睿著了喜服,騎著高頭大馬而來,那樣子,不知讓朔京多少姑娘傾心。
而他一路前來樓外青山的目的,卻又讓才動了心的姑娘們芳心碎了一地。
因秦溫宜在朔京并無兄弟,便是族中的遠親也沒有,最后是一個從宮里派來有些身份的嬤嬤背著她出了樓外青山。
寧宛站在樓外青山,看著娶親的隊伍漸漸遠去,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在高興還是在擔心。
哥哥和秦溫宜之間,大概是真的會相敬如賓吧。
她現在才反應過來,秦溫宜的那番話,其實應該是在蘇州的她的母家,想要傳遞給他們的信息吧。祖父去江南查案,總不可能只把案子查清了就回來。恐怕臨江那邊,也并不是風平浪靜。
和秦溫宜相較,她著實幸運了一點,雖然同樣是奉長輩之命成婚,可她要嫁的人,終歸最后走進了她心里,而他,亦是從始至終就關心著她,愛護著她的。
“小姐,咱們也回府里吧。”
因為今日出門來,場面又亂,故而寧宛是帶了飛歌在身旁的。飛歌瞧著迎親的隊伍都走遠了,寧宛還站在門口,便出聲提示了一句。
寧宛點了點頭,正要往停馬車的那一邊去,突然又道:“我的帕子和香包落在了樓上了。方才下來得急也沒來得及收起來,去取一趟吧。”
“要不然奴婢去吧,小姐在這等著,奴婢一會就回來。”飛歌這些年身手長了不少,她想著自己上去取,速度也快些,便如是同寧宛說。
寧宛想了想卻是笑道:“你想自己去取,我還不想在這站著無聊呢,咱們一道去吧,便當是走走道活動活動了。”
要說她們這些大家小姐,總是在屋子里憋悶著,確實不好。像燕月悠那般,性子跳脫喜歡騎馬射箭的,反而瞧著更健康些。若不是寧宛自小就跟薛凝嫣學了那套活動身體的動作,怕是這會身體還要再弱一些呢。
寧宛知道在未來也許會面對更為復雜的狀況,所以她已經越發注意,鍛煉體格,好不在關鍵時候被身體拖累。
迎親的人都離開了,樓外青山這邊專為恒親王府娶親收拾出來的小庭院,也遠不如清晨那會熱鬧。
除去零星的收拾屋子的下人,這邊甚少有人走動。
飛歌跟著寧宛走在空蕩蕩的長廊里,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尋常的氣息。
習武之人,總是會對周圍的狀況更為敏感,對隱藏在暗處的人也更容易察覺。
寧宛尚欣賞著長廊兩邊的風景,突然被身后的飛歌拉了一下。
“怎么了?”
“小姐小心一些,這里似乎有別人。”飛歌小聲地同寧宛說,自己則在四下張望。
寧宛聞言,亦四處看了看,卻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的地方。
“今日人來人往的,如今都走了少不得有收拾東西的,打掃庭院的,你莫要擔心了。”寧宛拍拍飛歌的手,沖她笑了笑,自己則繼續往方才陪著秦溫宜的屋子走去。
飛歌卻仍對周圍充滿警惕,比起小姐的安慰,她還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一些。總之要是誤判了小姐也不會有事,要是真有什么居心叵測的人,她也不能讓對方占盡先機。
而寧宛才剛邁出兩步,忽然就聽見身后的飛歌一聲驚呼。
“小姐!”
緊接著,她便被人以極大的力氣向后扯去。寧宛來不及保持平衡,順勢跌進了那個人的懷里。
“叮叮叮”
輕微的三聲響動,是三枚金針釘進了寧宛她們身邊的柱子里。
寧宛抬頭,見飛歌正摟著她靠在墻上,長出了一口氣。
是誰要害她?
還不及寧宛細想,飛歌已經將她護在身后,自己面朝金針飛來的方向。
“來者何人?既然都出手了,就不要藏著掖著了。”
飛歌從一開始進府就是為了保證寧宛的安全,她自己深知這一點,故而每天跟著樓望樓天練武,就為了有哪一天,不要因為自己的身手不夠,讓寧宛陷入險境。現在,終于是時候檢驗一下了。
原本在面對未知場面時的擔心和惶恐沒有了,飛歌內心,竟然異乎尋常地平靜。
寧宛并沒有說話,她站在飛歌身后靜靜地等著這個放了三根金針就沒了后續動作的人出現。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沒沈湄派去的人追殺時的情景,那時她心慌、恐懼,完全是憑著求生的本能在逃跑,而現在,她總算成長了。
她已經可以平靜地面對可能到來的危險,并且,此時此刻已經在思考下一步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
這里可是樓外青山,齊王府就是要裝,也要裝作讓韻容縣主平平安安離開的樣子。
寧宛和飛歌也沒有等多久,在飛歌朝著空氣喊了一聲之后,從長廊的轉角處,出現了一個女子媚態天成的身影。
玉色的紗衣將她的體態勾勒得越發妖嬈,鬢邊垂下的一縷發絲也為她平添三分魅惑。她妝容精致,步履輕柔,手里的團扇輕輕搖動,好像只是閑庭信步碰巧路過一般。
飛歌驚訝于出手精準的敵人竟然是一個這般妖艷的女子,而寧宛則在看到對方團扇上繡著的名字時,皺起了眉頭。
她是玉香,雖是初見,可寧宛卻知道,這個女人和齊王世子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樓外青山不是青樓,可這里養了許多唱曲跳舞的姑娘,她們平日里偶爾會應達官貴族們的命令,撫琴彈唱,更多時候則是在年節里亦或是其他的重要節日,排演節目,在樓外青山專門的閣樓里表演。
有點像戲臺子演戲,她們的表演會有喜歡的貴人砸重金觀看,而這也算是樓外青山一項不菲的收入。
玉香無疑是其中的一員。
可是她又有些特殊。別的女子是沒有人敢和貴人們有什么明面上的來往的。因為只有和誰都不遠不近,才能保證誰的錢都能賺幾文。可是玉香不是。
她和齊王世子元方明的關系幾乎都要成了滿朔京皆知的秘密了,連齊王世子娶了妃,也不曾變過。她好像絲毫不在意,自己成為眾人眼中齊王世子那個混世魔王養的外室。
這樣的女人,比單純來刺殺的刺客還難對付。
玉香走到飛歌面前站定,這才緩緩開了口:“小姑娘身手不錯,放在縣主身邊,著實讓人放心。”
她語氣里透出些許慵懶來,絲毫不像是會在剛剛發出三枚金針的人。可那金針尚在木柱上釘著,提示著飛歌,這個女人不簡單。
“知道是縣主,還不趕緊請安?”
飛歌性子直,她也不像寧宛,能思量到玉香和齊王世子的關系,玉香既然知道對面這個是韻容縣主,她一個舞女,又怎敢不行禮?
不過玉香竟然真的沒有行禮,她聽到飛歌的話,很愉快地輕笑了一下:“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一點都沉不住氣。你瞧你家縣主,比你年齡還小呢,卻是不動聲色的。”
飛歌哪里說得過玉香,她偏過身求助地看向寧宛,手卻還按在隨身攜帶的劍上,時刻準備著。
寧宛聞言,亦抬首微笑:“不知玉香姑娘這般大動干戈,是為了什么事情?”
“玉香貧賤女子,哪有什么事情要找縣主的,不過碰巧路過,所以也同貴人打個招呼。將來說起,小女子也是見過縣主、同縣主說過話的人,也讓我那些姐妹們,好好羨慕羨慕。”
玉香說得輕巧,寧宛雖面上微笑,心里卻是一句也不會信的。
她和齊王世子的風流韻事,還不夠讓滿朔京的歌女舞女們羨慕嗎?何須扯上她這個只有個空名的縣主。
寧宛沒有接過她這話,而是直接道:“想必玉香姑娘也有事情要忙,大家既都有事情,就不要在此處浪費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