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好奇地拆開信封,入眼的字跡卻將她嚇了一跳。
字跡不是她所熟悉的蘇婉雙的字,這字雖工整,卻透出力道來,倒像是男子所書。
寧宛看向落款處,果然,不是蘇婉雙,是蘇家二公子蘇子昂。
信的內容在寧宛看到寫信人的名字時就已有些猜想,等她定睛去看,果不其然。說得是楚落音的事。
恒親王江南一行帶回了一個姑娘來,這在朔京城不是什么秘密,而這位姑娘就是未來的王府長媳,蘇子揚幾個更是一清二楚。蘇子昂知道這事并不奇怪,而他寫信來,寧宛也確乎可以理解。
想必楚落音很是傷心吧,所以才會把自己悶在房里,已經有十余天不曾出過門了。
蘇子昂對于自己對楚落音的喜歡絲毫不避諱,他在信中直言,即便楚落音心里沒他這個人,他也不希望好好的閨閣小姐因為這么一件事日漸消沉。
他曾請托蘇婉雙送了許多好玩的小玩意,還有收來的名家字畫,楚落音原本該是喜歡這些的,可蘇婉雙說她并不高興。
蘇子昂覺得這姑娘大概是陷入了什么死胡同里,他思來想去,覺得唯有拜托寧宛。
一則寧宛原本就因為身世背景而較其他姑娘早成熟一些,二則寧宛是元方睿的妹妹,大概她了解得要多些。
寧宛走到燈旁,看著那封信化為灰燼,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其實對于秦溫宜她也所知甚少吧,連她自己都因為楚落音的關系而排斥那個從蘇州來的姑娘。
“韻容縣主在房里嗎?”
外邊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寧宛愣了一下,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經盡黑,誰會這么晚過來?
“小姐,是秦小姐來了。”落月原本守在門外,此刻恭敬地進來回稟。
“讓她進來吧。”
既然秦溫宜登門拜訪,那正好,便也看看她有什么想法。
“這么晚了還來打擾縣主,是溫宜唐突了。”兩人相對福禮,是秦溫宜先開口。
“不用叫我縣主了,叫我宛兒就好。”
已經定了的事情無法改變,雖然寧宛心里尚有些不舒服,可到底這不是她或者秦溫宜能決定的事情。
等兩人在榻上坐下,丫鬟們都退了出去,秦溫宜才再次開口:“我知宛兒妹妹是聰明靈秀之人,也知道宛兒妹妹深受圣上的喜愛,明溪在路上講了許多有關你的事情,我想既是如此,我也無需百般試探。”
“秦姐姐想同宛兒說什么?”
既然對方都要直言了,寧宛自然是靜等她的后話。
“我與明溪,實為長輩之命,媒妁之言。”秦溫宜語氣平靜,似乎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樣。
“我也未曾想過,自己如此幸運,雖然我們之前不曾見過,可他彬彬有禮,心有丘壑,碰巧是這世間難得的良人。”
“他不曾心有所屬,我想便是以后也不會屬于任何人,只我沒想到,竟有人心悅于他。”
寧宛看向秦溫宜,她臉上有溫暖的笑意,可眼里卻有一絲悲涼。
“興許在你們眼里我只是個外來者,突然到來,打破了原本屬于你們的平衡,只是宛兒妹妹,這世間有太多不能盡如人意的地方,我相信,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
不等寧宛應聲,她便接著道:“我也沒有想到,我會遠離故土,遠嫁京城。”
秦溫宜苦笑。寧宛此刻忽然有些明白了她方才眼里的一絲悲涼。
遠離父母親人,孤身一人來到朔京,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還受到了未來小姑莫名的些微排斥。寧宛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該有多無助。
“秦姐姐,你”
“和你們一起的那個姑娘叫楚落音吧,是楚太傅家的孫女?”秦溫宜快速地收拾好情緒,又抬頭笑著看向寧宛。
寧宛點點頭。
“我知道她一定很難過,只是明溪心里恐怕只將她作妹妹看待,她是個聰明姑娘,若是可以,你能幫我約她見一面嗎?”
寧宛沒有想到秦溫宜竟然絲毫不避諱這個問題,對方的坦蕩直言讓她一時竟不知該接什么話才好。
也許是見寧宛久不答話,秦溫宜笑了一下:“你放心,哪個姑娘年少時沒有歆羨的如意郎君?只是那情愫畢竟只在豆蔻之年,總歸要走出來才好。”
秦溫宜說這話時,語氣里似有無限悵惘。
寧宛突然覺得,其實秦溫宜不是個那么難相與的人。她先前的排斥不過是因為有落音的事情,假如落音沒有對她哥哥有過那些小心思,她應該很是喜歡秦溫宜這樣的人才對。
不過如果現在改變,好像也還來得及。
“我會試一試的。”
秦溫宜愿意見楚落音,可楚落音也是有主見的,寧宛希望她們之間日后還能像朋友一樣,只是不知楚落音能否走出來了。
第二天一早,寧宛去思源書院上課,她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那么自是要趕緊付諸行動。
只是沒想到,今日楚落音竟然沒來。
顧先生蹙眉看了楚落音空蕩蕩的位置半晌,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
寧宛原本想著在書院再見,便可以同楚落音談清楚,只是楚落音沒有來,她要不要到太傅大人府上一趟呢?
“想必落音是心里難受吧。”
她正在那兀自糾結著,忽然聽見薛凝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不該因為這事,就這般消沉的。”
“只怪我們提醒得太晚了。”薛凝嫣嘆了口氣,“明明是旁觀者清,我們卻也沒能早些拉她一把。”
“旁觀者清?”寧宛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轉頭看向薛凝嫣,“嫣表姐,你說落音會不會是身在其中,所以才不能體會到周圍人的感情呢?”
薛凝嫣也看向她,愣了一瞬:“興許吧,我覺得她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內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覺了。”
既然如此
“嫣表姐,我去一趟楚府,今日不跟你一道回去了!”寧宛沖薛凝嫣揮揮手,提裙往門外跑去。
嫣表姐說得對,興許落音不是鉆進了死胡同里,她只是看不清自己了呢?
楚落音的屋子里放了許多書,窗邊擺著一架琴,墻上還掛了一幅她自己畫的畫。寧宛到時,楚落音正在畫一幅寒梅,寒梅傲立雪中,很是出塵。
她臉上無悲無喜,可看了卻讓人愈發心疼。
“婉雙姐姐說你都不見她,今日你也沒來書院,大家都很擔心。”寧宛走過去,看著案上擺著的梅花圖。
已經畫好了枝干,此刻正在綻開點點紅梅。
“我想著安靜幾天便能好,誰知道心思煩亂。我早知你會來,只是如今面對了你,心里仍舊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停了筆,抬頭靜靜看著寧宛。
“婉雙姐姐給我遞了封信,只那信里的內容卻出乎預料。”
“什么信?”
“那封信是蘇二公子寫的。”
提起蘇子昂,楚落音默了一瞬。那個人的心思,便是她從前年幼不知,心里眼里只有元方睿,可事到如今,卻也是盡數體會了。
“他”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寧宛不由便念出前幾日才看來的這首詞來,此刻倒覺得正合了楚落音眼下的狀況。
楚落音聽罷微怔了半晌,只將最后一句又重復一遍:“不如憐取眼前人”
她又怎不知寧宛的意思。
自元方睿從蘇州帶回秦溫宜之時,她便應該想清楚這其中的道理。這些年兜兜轉轉,不過是她自己硬作情深。元方睿自始至終也只將她作妹妹看待,未曾逾越過半分。
“是我太過執著”她喃喃一句。
“你不過也只是幼時情誼。所謂情/事,我們又能看懂幾分?只我不愿你誤入了歧途,日后想起,徒然后悔罷了。”
寧宛說完,也不再多言,只坐在那里,靜靜等著楚落音自己一一想得清楚。
“原是我錯了。”楚落音沉默了一會,突然嘆了口氣。
“秦姐姐說,想同你見一面,不知你什么時候有空。”寧宛走過去,拉住楚落音的手,“我總覺得,為時未晚。”
楚落音抬頭看著她,眼里似有驚訝:“秦姑娘?”
寧宛點點頭:“落音,我覺得你只要走出來,就會發現外邊的風景也許會更好一些。”
楚落音想了想,又看了看案上的梅花圖,才道:“我會去見她的。”
逃避總不是辦法,秦溫宜若要嫁給元方睿,日后她們也許總要見面,況且,她們原本都是清清白白的,又何須像現在這樣。
“宛兒,謝謝你。”
寧宛沖她笑笑:“我只希望大家以后永遠都是好姐妹,也希望你要開心一點。”
若說起來,蘇子昂也可算作良配。只是不知等到楚落音及笄時,太傅大人又會不會同意把她許給安國公府呢?
八月的天氣,空氣中尚存留著余熱,又一年中秋過后,寧王殿下的隊伍總算抵達了朔京。此次再見,卻又有諸多事情出乎了寧宛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