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冬的天氣,越發的冷了起來。出了賦蘭園,寧宛從落花手里接過手爐來。
她因為畏寒,一向是王府里最早用著手爐的,今年自也不例外。手上有溫熱傳來,寧宛終于覺得舒服了一些。
元寧詞那屋子,和她的人一樣清冷。
寧宛又回頭看了一眼,整個賦蘭園亦是一片凋敝,而元寧詞那里,就更顯蕭條。
寧宛已經可以肯定,元寧詞是被四夫人劉氏和那陳家夫人盧氏給合起來騙了。祖母雖然賞她東西,又是親自叮囑,又是寶石頭面,不過是為了讓她逆來順受,接受這種安排。
至于這種安排又是為了什么,寧宛卻一時無法想到。
御史大人是個挺正直的人,他確實是皇爺爺的人,既不支持大皇子,也不支持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那更不必說了。
這不像是淳王安插柳雪進來,這個聯姻,寧宛想不到有什么和那些明爭暗斗有關的原因,她現在大概能知道的,就是這事情和元方瓚有關。
等回了清萱閣,寧宛才突然想起來,自己那想要重新寫一遍信。只她才把落月叫進來,便聽到了一個“令人傷心”的消息。
“小姐的信?”落月凝神想了想,“小姐不是昨日讓收起來了嗎?”
“是啊。”寧宛點點頭,“我還要改呢?”
落月愣了一下,瞬時瞪大了眼睛:“小姐,不是讓奴婢送出去的意思嗎?”
“你送出去了?”
“小姐往次說收起來,就是送出去啊”落月懊惱地垂下頭。
因為小姐的文墨都歸著她管,往次的信也都是她收好了封好了交給樓望,再送去要到燕云的傳信使手中,誰知道這次小姐竟是還沒寫完呢?
“唉”寧宛也嘆了口氣,“這次可完了”
燕凌遠看到她那傻乎乎的問題,還傻乎乎地涂掉,一定會笑話死她的。
不過,她倒確實想知道,燕云有沒有下雪呢。
十月十八,元寧詞出嫁的日子。
這一日天氣有些陰,冷風卷著所剩不多的破敗葉子飛向空中,又狠狠地摔到地面上。一大早,元寧詞便起來,梳妝打扮,又有專請的全福太太梳頭。
寧宛幾個因是姐妹,也早早的起來,一同在賦蘭園里陪著。
元寧詞始終面無表情,那大紅的嫁衣穿在她身上果然華美非常。寧宛想的不錯,元寧詞所繡,確乎驚艷世人。
元寧如嘴角始終掛著笑意,不知是假意的祝福還是真心的嘲諷。那時候傳出來元寧詞要和御史大人的嫡子訂婚,元寧如不知有多生氣,氣那御史一家著實沒眼力,可后來知道了陳知同還有那么段往事,她忽然又成了個看熱鬧的心態。
元寧媛畢竟和元寧詞是親生的姐妹,姐姐出嫁,她便是真的傷心難過。自寧宛來了,便瞧見她一直守在寧詞身邊,拉著自己姐姐的手不斷流淚。
有時寧宛覺得,這位三姐著實是被大姐給保護得太緊了。明明比她還要大上一些,可看去就像不諳世事的孩童一樣,那年寧宛回來時她是什么樣,而今一點進步也沒。
她一向依靠元寧詞,如今元寧詞嫁給了陳知同,不知她將來又要如何。
只她這個性子,除非嫁到了平常人家,憑著恒親王府的地位壓著,不然到了哪都是被人拿捏。
這一日的賦蘭園,元寧詞這院子,就像這天氣一般壓抑,紅綢窗花都不能帶來一點喜慶的氣氛。可四夫人劉氏和元寧詞的生母肖姨娘卻一個個都喜笑顏開,她們過來的時候,那笑容在寧宛看來都有些刺眼。
元寧詞的出嫁到底是為了換來什么,不需多久就可以揭曉了。
至吉時,早有陳家的隊伍已敲鑼打鼓前來。那陳知同好歹也是舉人,吟詩作對自是不在話下。原本娘家的所謂刁難便是圖個熱鬧,而今新娘自己都沒那心思,余下眾人自也是意思意思便算過去。
若論起來,陳知同也著實算一表人才。寧宛覺得,若不是他有了那個克妻的事情,興許還想娶了哪家的嫡女也不一定。那陳知同看著是個好的,只是陳家夫人盧氏,寧宛總覺得有些貪慕權勢。
這倒正和她四嬸那性子。
說起來,陳知同大概也是真心實意求娶了。她將新娘接走時,寧宛在旁看著,只覺他眼里那歡喜和關心是真心實意的。
只是很多東西,一旦摻了別的,就變了味道。若是不知道的時候還好,可若像元寧詞這般,清楚了個中緣由,恐怕就是埋了根刺在心里,不管過了多久,只要不拔出來,就總會隱隱作痛。
寧宛無意看別人的笑話,若是可以,她自然是希望陳知同和她大姐能琴瑟和鳴,只是陳知同一廂情愿,元寧詞早已將他關在了心門之外,他們之間,還能再回轉嗎?
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地離開,寧宛站在恒親王府的門口,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轎子,忽然想到了將來自己出嫁的那一日。
這件事她那時接到圣旨,其實便偷偷地想過。那時她想,興許娘親會來送她,兩個人拉著手哭成了淚人,可哭著哭著卻又笑了。
娘親興許會和她說,英武侯府的世子是個值得信任的好男兒,要她也努力做個好妻子。
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娘親竟然先她一步離去了。
那時燕凌遠也會這樣來迎她去英武侯府嗎?那時候府里的姐妹應該都嫁出去了吧,又有誰會陪著她呢?
只是時日尚久,未來會怎樣,誰都不能預料。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在寧宛生辰那天悄然到來。
那時已過了元寧詞三朝回門的日子。她大姐回門的那天,陳知同親自將她從馬車上扶下來,又領著她一路進了王府,不知收到多少人的羨慕。
關于陳知同的往事,在沒有阻礙了兩府的婚事之后,這件事也漸漸銷聲匿跡。而今誰還會關心陳知同曾經是不是死了一個妻子,大家只知陳家確乎是按嫡長媳來對待元寧詞,而他們回來,也確乎讓人覺得是恩愛夫妻。
只是寧宛總覺得,其中冷暖,只有元寧詞自己知道吧。
她原以為是等到了可以托付終身之人,等到了真正愛著她的那個人,只是沒想到,興許陳知同是真的愛重她,可是這件事摻雜了別的東西,再不能像從前一樣純真了。
寧宛生辰的那天,樓望和樓天早早就等在了院子里。
寧宛聽聞外邊下雪了,才一起來就忙不迭地披著斗篷推門想出去看看,誰料她才一打開門,便見整整齊齊一院子人一齊跪下。
“恭祝縣主生辰愉快。”
下人們其實甚少這般祝主子生辰的,一則身份有別,二則主子們自有主子們的祝福,還輪不到他們。只是清萱閣這里特殊一些。
寧宛一一看去,站在雪花里的,有為首的樓望樓天,一旁的落雪落月,后面還有飛歌、落珠并齊嬤嬤、顧嬤嬤兩位嬤嬤,還有她身后的落花,俱是一路陪著她走來的人。
她可以算作是一介孤女,艱難地立足在恒親王府,立足朔京,這些人亦是功不可沒。
“你們都做什么,快起來!”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自先世子妃去后,寧宛已經甚少在人前流淚,而這一次她卻又淚水盈滿了眼眶。
“稟告縣主,燕世子托屬下將給縣主的禮物送到,燕世子交代,務必要讓這件禮物成為縣主收到的第一件禮物,還請縣主收下。”樓望和樓天起身,讓出了身后的空地來。
凌遠?他不是在燕云嗎?
寧宛懷著好奇走上前去,便見那當中的地上,放著一個木制的盒子,木盒子里鋪滿了干草,里面是兩只兔子,正窩在那里。
“兔子!”寧宛驚呼。她實在是不曾預料到,燕凌遠竟然又送了她兩只兔子。
“世子說,去年送了縣主兩只白兔,今年就送兩只黑兔,希望小兔子能給縣主解悶,讓縣主天天開心。”樓望笑瞇瞇地說道。
一邊的樓天趕忙接過他的話:“燕世子說得可比樓望說的好多了,屬下都是粗人,記不住那些話,還請縣主見諒。”
說什么已經不重要了,寧宛知道,他一直還想著自己,念著自己,沒因為在燕云一年就忘了自己,這就夠了。
話說回來,他要是敢忘了她,那寧宛就算拼個抗旨不遵,也要退了他的親。大不了就去找娘親,總歸不要受氣。
“看來我們是來晚了呀。”
寧宛正看著那兩只小兔子,便聽得一個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哥哥!
她興奮地起身,正見元方睿和元方棋一道從外面進來。
“我原本還想著,我和三弟已經夠早了,誰知有人遠在燕云竟還要爭個先后呢。宛兒不會怪大哥和三哥吧?”元方睿捧著個盒子,笑著托到寧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