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嫣突然出聲，楚清鳶愣了一下，進而看向了自己的女兒。

她臉上滿是決然，甚至有那么一瞬，讓她覺得異常陌生。

“嫣兒”

“娘，那齊姨娘擺明了已經(jīng)壞了心思，薛凝玥這時候也聽不進一句勸，早被齊王世子哄得團團轉(zhuǎn)了，就是讓祖父和父親處理，也是送走了一了百了。”

薛凝嫣心里氣得很。她也是回了府才知道，薛凝玥竟然是齊王世子送回來了，不僅是齊王世子送回來，還是大搖大擺的進的正堂。

薛凝玥就像三朝回門的新婦一樣，甚至還有些嬌羞。

薛凝嫣回來時，元方明已經(jīng)離開了，她才一回來就看見薛凝玥跪在正堂，祖父和祖母坐在上首，想說她些什么，終歸是沒說出口。

她記憶里，還沒見過祖父這樣的生氣。

定國公府出了這么丟人的事，而這事原本是可以避免的，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氣憤的。

而薛凝玥卻渾然未覺，她似乎還為齊王世子能親自送她回來，給足了她面子而沾沾自喜。殊不知，這從頭到尾都是齊王府謀劃好的，為的也不是她這個庶女，不過是為了定國公府。

拉攏齊項大人失敗，齊王這是著急了嗎？

薛凝嫣冷笑了一聲，莫說她現(xiàn)在心智遠不是十歲，便是她真的和寧宛一般大，不過是個還未及笄的姑娘，她都決不允許齊王府把他們定國公府拉進這泥潭里。

“祖父。”薛凝嫣再回到正堂時，薛凝玥已經(jīng)被帶下去了，祖父祖母還有父親都在。

“嫣兒，你怎么來了？”薛景愛女心切，本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們碰這檔子破事的。

連薛慕舟都被他趕回去了。

“祖父，父親，嫣兒有一個請求，希望祖父、父親慎重考慮。”薛凝嫣提裙跪下，聲音清亮，沒有絲毫的遲疑

薛景有些著急：“嫣兒快起來，你這是做什么？你快回去，你母親呢？”

“讓她說。”國公爺薛定翼沉聲，他頭上已生了白發(fā)，此時因為這檔子事，面色也顯得分外不好。

得了自己祖父的話，薛凝嫣定了定心神，這才道：“庶姐犯了大錯，原是不該饒恕，只是她畢竟是定國公府的小姐，若是貿(mào)然處理，多有不妥。嫣兒懇請祖父將庶姐送出朔京，待風(fēng)頭過了，再另覓良人。”

這樣的話原本不該薛凝嫣說，只是她知道，祖父雖然明辨是非，可她父親母親，甚至她祖母都是心軟之人，齊姨娘原本就擅長察言觀色，她若是要死要活演上一出，騙過了她父親母親，那她祖父，也不好堅持。

所以她站出來了。齊王的野心越來越顯而易見，她不能看著定國公府被拉扯進去。

從前她不屬于這里，可是她在這里已經(jīng)生活了七年有余，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還有哥哥，他們都是這個世上最為關(guān)心她的人，那么此時，她也應(yīng)該做一些什么。

國公爺驚訝地看向自己的孫女，他著實沒有想到，他這個才不過十一的孫女，竟然和他是一樣的想法。

“嫣兒你”薛景顯然也十分驚訝。

才剛他父親說這件事時，他就多有猶豫。薛凝玥再怎么說也是他的女兒，而且齊姨娘這么多年來侍奉他，他對齊姨娘也是有感情的。

這樣突然就要將自己的女兒送走，他到底是不舍。他還在勸自己的父親，再想想辦法，沒想到他另一個女兒，竟然是同樣的想法。

“父親，茲事體大，不只是庶姐自己的事情。嫣兒只是為定國公府考慮，只能想到這個方法。”

薛凝嫣沒有猶豫。她知道她父親優(yōu)柔寡斷，所以她更要堅持，她要讓祖父知道，她薛凝嫣，是為定國公府所想，絕不是一時沖動所言。

“嫣兒”楚清鳶扶著門框站在門口。

自小她的女兒就是個爽快的性子，她向來甚少猶豫，直來直去，可是很奇怪，她卻從來不曾得罪什么人。

她好像就是恰巧能掌握那個度，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又嫌少。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女兒不像她和她的夫君一樣，總在糾結(jié)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可至這時，她才知道，她的女兒遠比她想的要成熟和堅定。

“是不是你教她這樣說的？”薛景突然轉(zhuǎn)向楚清鳶，讓楚清鳶一驚。

“這是嫣兒自己跟我說的。”楚清鳶想著方才薛凝嫣的話，突然也似下定了決心一般：“我知道這樣對玥兒多少不公，可是這比她嫁到齊王府去，好了不知多少。若趁現(xiàn)在掐了她這心思，將來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

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突然間和女兒一個想法，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讓薛景如鯁在喉非常難受。

他終歸是個老實的讀書人，罵不出什么話來，他看著楚清鳶“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下文來。

“作孽啊！”國公夫人許氏嘆息。好好的姑娘，送到莊子上去，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她便是不甚喜歡薛凝玥，可也到底于心不忍。

“唉。”定國公也嘆了一口氣。

方才齊姨娘來過，哭得分外凄慘，他又如何看不出來自己這個兒子還是挺維護那姨娘的。只是他知道，這事不是那么簡單。

薛凝玥是絕對不能嫁到齊王府去的，至于其他的，就讓時間來解決吧。

“嫣兒起來。祖父知道你的想法。”薛定翼親自把自己這個孫女扶起來，然后又搖了搖頭道：“玥兒自己入了迷障，既然教導(dǎo)無用，那就明日送到莊子上去吧。”

“父親！”薛景大驚。

“你不必多說。事情輕重我已同你說過，你既然是世子，就該想想你的做法。多派些下人前去，等過幾年再把玥兒接回來。”

薛景還想再說什么，薛定翼卻朝他擺了擺手。

他已經(jīng)很累了，就讓他先歇一歇吧。

看著祖父已顯蒼老的背影，薛凝嫣突然鼻子一酸。她的祖父，真的太辛苦了。

寧宛第二天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薛凝玥已經(jīng)踏上了遠離朔京的馬車。

“她竟然同意了？”寧宛很驚訝地看向薛凝嫣。

在她印象里，薛凝玥顯然是孤注一擲，想要勾搭齊王世子，借此來飛上枝頭。她難道會這么輕易地放棄？

“她怎么可能同意。”薛凝嫣冷笑。府里今天實在太壓抑了，齊姨娘哭得她頭疼，還是在寧宛這里安靜一些。

“那”

“我祖父派人，綁著她送上了去莊子的馬車。”薛凝嫣面無表情。

“她會不會自己逃回來？”寧宛知道這樣對薛凝玥來說到底很殘忍，可是也許只有時間，才能讓她想清楚她到底錯在了哪里。

“祖父派了侍衛(wèi)，又派了貼身的嬤嬤看管她。莊子那邊大概已經(jīng)開始準備了，讓她自己在那想想清楚吧。”

“唉。”寧宛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個好結(jié)局。畢竟定國公府不是送走了這么個小姐就算平安無事，他們還要應(yīng)付齊王那里。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有那些聰明不知謀個正經(jīng)的出路，被齊王世子和孫毓雯耍得團團轉(zhuǎn)。”薛凝嫣想起這事來便生氣。齊姨娘是個拎不清的，背后還不知是受了誰的教唆，薛凝玥卻這么久的禮法都白學(xué)了。

“嫣表姐莫生氣了，總歸將她送走了，這事也便算能按下了。只是不知齊王接下來要怎么做了。”

寧宛看向窗外，樹影映在窗戶上，搖搖晃晃不甚清晰。

“父王。”齊王世子元方明從外面進來，身上還帶著寒氣。他朝齊王行了一禮，并不同于在外的紈绔模樣，他現(xiàn)在恭敬有禮。

齊王也不過三十有六，因為養(yǎng)尊處優(yōu)，他此時的樣貌甚至看起來比這個年齡還要更年輕一些。饒是同他正值春風(fēng)年少的兒子相比，也沒有落后了多少。

他本是背對著門口，在欣賞墻上的一副山水掛畫，聽見元方明的聲音，扭過身來。

“怎么樣了？”

“回父皇，定國公府把那丫頭送走了。”元方明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的事情，看起來就像從前他和薛凝玥并沒有那段如膠似漆的過往一樣。

“哈哈哈，”齊王卻突然笑了起來，“你倒是冷心冷性，竟然先想著回來。那小姑娘對你不假，你就忍心？”

“父王教育孩兒，凡事要以大局為重，況且如今父王大業(yè)未成，孩兒又怎敢耽于兒女私情。”

“不愧是我兒方明。”齊王也沒有更多的稱贊了，他轉(zhuǎn)而說起了別的事情。

“這薛定翼還真是下得去手。不過方明，為父給你謀了個良妃。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那孫家小姐，也不能一直拖著。”

“孩兒謹聽父王的吩咐。”元方明恭敬應(yīng)道。

“不問問是誰？”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兒子置喙。”元方明輕笑，好似現(xiàn)在正討論的，并不是為他選妃的事情，而是隨便一個什么人的婚事。

“也罷，等那人來了，你自然知道。”齊王擺擺手，沒有再說下去。

“那兒子先告退了。”

“下去吧。”

出了正月，年節(jié)的氣氛漸漸消散，人們也便要開始新一年的勞作。寧宛也恢復(fù)了在宮中的學(xué)習(xí)。

因為今年的秋天有一場會試，故而傅先生忙得很，經(jīng)常是到了講學(xué)的日子，傅先生只來給她講一個時辰，就又要回松山書院去。

幸而寧宛此時又長大不少，那些書看起來也不如初時那么費勁。

等到了二月中旬，離開朔京遠赴西南，如今已半年有余的燕王殿下，終于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