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她的生辰。他原來還想,從前的日子里他已經錯過了她好多個生辰了,那今后的日子里,就都陪著她好了,沒想到,竟然又要錯過了。
他們路上會路過褚州,也不知她曾經住過的地方而今怎樣了。
這一年的年節,同往年相比顯得有些格外的冷清。
西南的旱情雖緩解了,可燕王殿下至今沒有歸京,看起來也不像將要回來的樣子。北狄的戰事雖因為大雪而暫停,可不容樂觀的形勢依舊讓至和帝沒法開心。
英武侯府和征朔將軍府的兩對父子帶兵出征,讓兩府上也跟著有些冷清起來。
而年節的宴會里,圣上都興致缺缺,下面的群臣又有哪個敢盡興的。
寧宛如今既已是有了品級的縣主,那么在年節的宴會上便要按品盛裝了,再不能像從前一樣隨意搭兩件新衣前去。
除去她,恒親王府還有一個女孩,顯然要比平日打扮得更奪目些。
寧宛的庶姐元寧詞,目今已是十四歲年紀,明年秋天便要及笄。年節的宴會上,來往的都是各家權貴,她這一番打扮,倒也能夠理解。
元寧詞如今已有了少女之態,這般瞧去,舉手投足與一般人家的嫡女也相差無幾。寧宛原先還想過,不知幾位姐姐又會嫁到怎樣的人家。
可自從她知曉元寧詞也是有心利用她之后,她再不想多關心一分這些旁的事情了。
這一年的宴會也不如往年那么盛大,圣上有意一切從簡,建德皇后干脆又把這活計甩回給了淑妃娘娘。淑妃趙飛璐近幾年身體有些虛弱,原本辦這些事情便力不從心。她原先想著搶回來這一出,偏今年她不想管了,皇后娘娘甩回給她了。
圣上想隨意辦一個,可該有的規制卻也不能少,淑妃愁了許久,最終也不敢想著通過這一次挽回圣上的心了。
與其靠這個,還不如好好教養教養她那外孫。看著圣上倒是挺喜歡陸煜這孩子的。連帶著從前對陸清彥的那點討厭也少了不少。
“宛兒宛兒!”
這等宴會,那些夫人們說話,她們小姑娘聽著也無聊,故而每回都要各自尋了要好的,自聊天去。
而薛凝嫣,自是每回都要來尋寧宛的。
“嫣表姐,好久不見了。”宛兒也甚為開心。這宴席說起來也挺無聊的,可能和要好的姐妹們見一見,也算有些意義了。
“是了,好長時間都不見你了。如今你可是縣主了,是不是越發忙了?”
“嫣表姐莫要打趣我了,若要說忙倒是那一位更忙些!”
寧宛一偏頭,剛好看見了燕月悠正捧著一盞荷花燈走過來。
“她呀,她可快要成我們幾個里最忙的了。”薛凝嫣也掩著嘴笑起來。
燕月悠學騎馬那回事,在她們幾個姐妹里已經不算什么秘密了。
正這時,燕月悠也看見了她倆,忙小跑著過來:“嫣姐姐,宛姐姐,有宮里的公公在那邊發荷花燈呢,聽說可以許個愿望放到湖里,你們要不要一起來。”
“什么荷花燈?”寧宛一邊問一邊看向燕月悠手里那一盞。
花燈做得簡單,卻也別致,中間點了一小點油,正好發出光來。
“這真能浮在水面上?”薛凝嫣有些狐疑地問道。
“應該能吧,不然我們試試。”
燕月悠說罷便往湖邊走去,寧宛和凝嫣也便跟了過去。三人才過去,竟正好碰見了楚落音和柳聽雨。
“你們也來放燈啦!”柳聽雨朝她們三人招招手。
燕月悠便忙跑過去,見柳聽雨和楚落音手里都沒了燈,便問道:“你們的已經放了嗎?真能漂走嗎?”
柳聽雨便給她指了指:“能呀,你瞧那兩個,一個是我的,一個是楚姐姐的。”
“那我們也拿兩個去。”薛凝嫣見那湖面上已漂了不少,便也興奮地拉著寧宛說道。
“讓我的丫鬟去吧,咱們說話。”楚落音言罷,她身旁的一個丫鬟便行了禮,往拿花燈的那一邊去,落花見狀,忙笑了笑跟了上去。
“淑妃娘娘今年做的這個還是別出心裁,既不鋪張,卻也和往年不同。”柳聽雨看著湖面上零星的花燈,贊了一句。
燕月悠此時已蹲下身,小心地將她自己的那一盞放入了湖里。
“你寫了愿望沒?”楚落音見她的花燈入水,便問了一句。
“我寫了的。”燕月悠起身,看著她那一盞花燈漸行漸遠。
“讓我猜猜悠兒寫了什么。”薛凝嫣繞過來,凝神想了想,“悠兒一定會祈求她父兄平安。是不是?”
薛凝嫣說完了這句,看向燕月悠,卻見她垂著腦袋,滿臉的擔憂。
“爹和哥哥都去打仗了,府里也冷冷清清的。二哥要準備明年的秋闈,娘親又忙著應付親戚,只剩我,要無聊死了。”
燕月悠年紀小,又玩性大,這么多年都被一家人寵著,如今家里的人都忙起來,她可不就難受了。
幾個姑娘見她如此,也紛紛安慰她。
“也不知道爹和哥哥他們怎么樣了。聽說征朔將軍也去了,唉,征朔將軍府里是不是只剩那位伯母了呀,那可更冷清了。”
燕月悠撅著小嘴,甚為憂慮地說道。
眾人都知她和吳朝越遇見的那些事,聽她如此說,便也一道為那小將軍擔心起來。
“他們都會沒事的,過不了多久趕走了北狄人,他們就回來了。”寧宛微笑著道。
另幾個姑娘這才反應過來,若論擔憂,寧宛大概一分也不會少吧。
遠遠的爆竹聲傳來,可這邊的湖邊,卻總似有股憂傷。幸而這時方才去的兩個丫鬟拿回來了兩盞花燈。
“瞧你們兩個,那去的都是武藝高強的人,哪需你們在這擔心,我們放燈。”薛凝嫣接過燈來,作勢便要送入湖里。
“哎,那里邊有張紙呢,你不寫些什么?”楚落音喊住她。
“寫個什么好呢?”薛凝嫣想了想,卻道:“算了,祝福都在心里了,寫在這紙上,若被人看了去,平白沒意思,不寫了。”
“嫣表姐說得對。我只在心里知道便好了。”寧宛也道。
兩人便去湖邊,將兩盞燈一道送了進去。
“哎呀讓你們一說,我也不該寫的。”楚落音見她兩人都不寫,自己便垂著頭抱怨了一句。
“哎呀,楚姐姐寫了什么不能給人看的東西?”燕月悠溜到她身邊,眨眨眼睛。
柳聽雨便笑著接話道:“楚姐姐只寫了句詩呢。什么‘山有木兮’什么什么的”
薛凝嫣第一個反應過來,可她想了想,到底沒接了柳聽雨的話說下去。
寧宛也聽過這句詩,她才想也笑楚落音一句,猛然便想起,落音,好似心悅之人,正是她的兄長?
她兄長元方睿與楚落音算是青梅竹馬的情誼,只是在寧宛的印象里,她卻不覺得哥哥對楚落音有什么旁的感情。
早些年她更小一些,對這些事知之甚少,如今年齡大了一些,所了解的也比往日更多一些。
她總覺得,哥哥對落音,大概也是對她一樣的感情,也許只是當作親妹妹來看待吧。
寧宛有些擔憂地看向楚落音,見她微垂著首,因為柳聽雨的那句話而顯得有些害羞。
若哥哥真的對落音只是兄妹的情誼,那落音應該會很傷心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落音是個聰明的姑娘,你不用擔心。”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寧宛扭過頭,便見薛凝嫣也看著楚落音的方向,不過她的話,顯然是同她說的。
“只是到底有些傷感。”
“這有什么好傷感的。強行在一起反倒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大家都是朋友,見面還能說說話什么的。況且,總會有個人也對落音好的。”
“嫣表姐,你”
“我沒什么啊,你們這些小姑娘啊,最愛傷春悲秋。豈不知這世上還有許多有趣的東西呢。‘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遠比這高墻內外,鄰里東西要有趣得多。”
“嫣表姐好似很喜歡蘇東坡。”
“寄情于山水,本來就是件讓人羨慕的事情。”
寧宛看著薛凝嫣的側臉,在宮城的燈火中,她的容貌沒有那么明朗,卻因為這一層模糊,更多出些讓人著迷的美感來。
她一直覺得,嫣表姐心里大概有許多故事。嫣表姐看了那么多的書,她的眼里遠不止朔京城這方寸之地。
這份氣質,倒真的同蘇子揚有些相合呢。
新年的焰火在深遠的夜空中次第綻放,而湖面上,散落的花燈就像和煙火遙遙呼應一般,發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寧宛抬首,仿佛在璀璨的煙火里看見了褚州冬日賣年貨的攤販,看見了燕云飄散的大雪。
他們已經離開快兩個月了,大概已經到了燕云了吧。不知道那大雪停了沒有,他又有沒有想起還在京城的她呢?
燕云,大雪絲毫沒有給年節面子,這一夜依舊悄然下著。整個燕云都披了純白色,細雪折射著燈籠的光芒,倒是比平日里更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