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爺后宮中確有一位婕妤,姓蘇,無封號,慣稱蘇婕妤。
只是就寧宛所知,這位蘇婕妤向來深居簡出。不然她到朔京三載,進宮不知幾次,又怎么會一次都沒見過呢?
“見過蘇婕妤。”寧宛略福禮。
那蘇婕妤也是個玲瓏之人,她略略側了身,卻是把這一禮避了過去。
“此處地方偏僻,元四小姐年紀又小,還是趕緊回去吧。”
那蘇婕妤的話音柔中帶媚,順著春風吹來,讓寧宛也不由得酥軟了一下。
只是,她總有種感覺,這位蘇婕妤的語調,她似乎,在哪里聽過。
別過蘇婕妤,寧宛仍趕回先前眾人都在的地方。果然見楚家的老夫人正和她外祖母在說話,楚落音和薛凝嫣則在一旁陪著。瞧著那邊尚要聊上一會,寧宛便轉了道,正見前面寧王妃和如意公主一道坐著。
“見過王妃嬸嬸,公主姑姑。”寧宛走上前去行禮,卻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眼里就盈滿了淚。
許是娘親去后的幾年,寧王妃常給她寫信安慰她吧。她有時不由自主便覺得,這位王妃嬸嬸身上,有她娘親的影子。
久別重逢,心內好似有諸多的話想說,最終卻只成了一句問安。
“宛兒來了。”寧王妃起身輕輕扶起她。
寧宛抬頭看去,王妃嬸嬸今日著了正品的宮裝,華麗而繁復,釵環叮當,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好聽的聲音來。
她較之從前更添了一份溫潤,卻還有一股端莊威嚴的氣勢,隱隱流露出來。
“宛兒早先就念著二嫂,如今總算得見了。”如意公主在一旁笑著說道。
陸煜則因為年歲小,早便困了,已被奶娘抱了下去,卻不在此處了。
“王妃嬸嬸近來可好?三堂哥可也好?”
寧王和寧王妃育有一子,名叫元方旻,是寧宛的三堂哥,雖未曾謀面,寧王妃有時在信中會提及,寧宛也便一起問了好。
寧王妃點點頭,將她帶到小桌旁坐下。
“此前就聽王爺提起過,宛兒出落得愈發標致。如今見了才知道,當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寧王妃贊道。
“日后定也是個傾國傾城的。二嫂且瞧著吧。就是便宜了燕凌遠那個小子。”如意公主掩著嘴笑道。
本來也不過是一句玩笑話,這旁邊又沒有外人,其實也當不得多大的事。
可寧宛才和燕凌遠遇見過,她袖子里還藏著那個柳葉鐲呢。此刻聽見如意公主這話,登時就覺得臉上燒了起來,仿佛她方才同人私會被看見了一樣。
寧王妃和如意公主畢竟都是做了母親的人了,瞧見寧宛垂著首一副害羞的模樣,還有什么不知的。
“怎么,我們宛兒害羞了?”寧王妃偏還要打趣她一句,急得寧宛忙道:
“王妃嬸嬸可莫要拿宛兒湊趣。”
幾人便都笑了起來。
正說著話,從另一邊過來一個小太監,先行了禮,復又說道:“圣上請各位殿下到澄明殿去。”
“知道了,你回去復命吧。”寧王妃點點頭。
那小太監便行了禮退了下去。
“父皇今日高興,這算是‘大宴賓客’呢!”如意公主笑著說了句,便起了身。寧宛則自跟著兩人,往澄明殿去。
這時候夜色已濃,按理說宴會也快要結束了。寧宛隨著她祖父祖母并家里一眾叔叔嬸嬸兄弟姐們立在那里,聽著至和帝又說了些贊揚寧王去歲驅趕海盜保護漁民之事。
待得至和帝盡興,眾人方才遵諭各自回府去。
不過將出宮門,寧宛卻又遇見一樁有意思的事。
鎮國公府的方勛少爺喝多了酒,人也有些迷糊,遠遠的便瞧見被兩個小廝并他兄弟攙著,走路也有些搖搖晃晃。
寧宛從澄明殿出來時,不過是由如意公主身邊的一個小丫鬟領著往淑妃娘娘的瑯玉宮去了一趟,不想出來便迎面碰上了方少爺。
方勛不知喝了多少,酒氣大得很,他庶弟方勵在一旁一邊勸說一邊引著他走。
就這么一條路,正在岔路口上,寧宛本想避過,可正巧是迎面碰上。只得上前去行禮道:“見過兩位方少爺。”
那方勵此前因為方柔和元寧如的陷害,見過寧宛一次,這一次又隔了許久,頓覺眼前的女子比記憶中的更出挑些。
他有些害羞地低了頭:“元四小姐可是要出宮?快些過去吧。”
寧宛看向方勛,他人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嘴里不知嘟囔著什么。
方勵看看自己哥哥,更加不好意思了:“長兄一時喝多了些,倒讓元四小姐看了笑話。”
“無妨。”寧宛隨意應了一句,可她此時的視線,已被方勛因為活動而從衣襟前露出的一塊帕子吸引了過去。
雖只有一角,勉強只能看見一只蝴蝶。可寧宛認識,且記得甚為清楚。
那正是她二姐元寧如此前好生炫耀的那塊蝴蝶繡帕。
原來這一晚的宴會當真是發生了諸多事情。寧宛心下也暗自驚訝。從前元寧如和方柔兩個害她,她只當是元寧如因著祖母的原因并她自己是庶女的緣故敵對她,如今瞧去,她同方柔要好,怕還有別的目的吧。
只是早就聽聞方勛此人有些放浪,二姐竟然意中他嗎?況且方勛可是實打實的鎮國公世子,元寧如只是恒親王府三房的庶女,難道要給人做妾嗎?
寧宛覺得自視甚高如元寧如,應當不會答應給人做妾吧。可這帕子,若被旁人知道了,就是私相授受了。
“前面多有女眷,方二公子還是勸著些世子吧。”寧宛最終還是出言提醒了一句。
方勵應了聲,復又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兄長衣衫也有些凌亂。
他忙拍了旁邊一個小廝一下:“還不給大哥把衣服整好!”
兩個小廝七手八腳地收拾方勛的衣服,寧宛則略福禮,仍轉彎走了。
只方勵還留在原地,瞧著已隱入夜色中的少女的身影,有些悵然。
元四小姐和燕世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他又在這徒然傷感什么呢?
恒親王府的馬車自宮門前離開,往王府方向而去。寧宛同三個姐姐同乘一輛,她有心留意了元寧如,就見她一路上似心神不寧,往日總說個不停的人,今日里卻安靜得異常,且始終垂著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寧詞大概也發現了她這二妹妹與往日不同,看向她好幾次,最終也沒問什么。
故而這一路,四個女孩子各懷了心事,倒是安靜得很。
寧宛回到清萱閣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丫鬟們都遣了出去,自己親自找了一個小木盒子,將燕凌遠做的那柳枝編的鐲子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也許這目今還鮮嫩的柳條明日就會干枯了,可她還是決定將這個東西好好保存著。不管什么時候拿出來,就會想起他認真編著的樣子。
一種陌生但甜蜜的感覺自她心間緩緩流過。
寧宛將小盒子扣上,又拿了一把精致的小銅鎖,鎖了起來。
而此時的英武侯府內,柳葉鐲子的制作者燕凌遠正站在窗前,看著天空中靜靜掛著的月亮出神。
他有時會忽然就想起十一歲那年,為了接住那個小女孩而狼狽地摔在地上的樣子。那時他心里是不是就有些埋怨自己不夠努力了?
說到底也不過是懵懂的年紀,可兩人摔在地上的那一瞬,他卻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硬生生地闖進了他的生命里。
除了母親和妹妹,燕凌遠其實甚少接觸別的姑娘。他大多的時間都在練武。小時候在家里,父親親自指點,后來長大了些,直接到了兵營里,硬生生打出了名望。所以他面對寧宛時,不管別人發沒發現,可他自己知道,他是緊張且有些局促的。
燕凌遠兀自笑了笑,可那小姑娘接過柳葉鐲子時開心的樣子,著實讓他覺得分外的幸福。
“哎,你說世子爺為什么要騙元四小姐啊?”影重戳戳旁邊的影千。
“世子爺什么時候騙元四小姐了?”影千一臉茫然。
“你傻啊!”影重白了他一眼,“就今日在宮里,世子爺跟四小姐說那鐲子是他原先在外時常編的。世子爺哪編過?”
“那你問我,我哪知道。”影千搖搖頭,“世子爺原先沒編過還能編那么好?”
影重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他:“你沒看見前兩天,自從府里的柳樹發了芽,世子爺天天拽兩根編鐲子嗎?”
“那不是為了送給元四小姐嘛總得編得好看點嘛。”影千不太在意。
“你這人”影重噎了一下,“可是世子爺卻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樣子,根本沒把自己努力練習這么多次告訴四小姐。四小姐要是知道了,肯定很感動啊。”
影千被他說得頭腦一片混亂:“你在這糾結個什么。讓你進宮保護世子爺和四小姐的安全的,你怎么凈是關心些有的沒的。”
“我看世子爺就是不好意思。唉,這樣怎么能讓人家姑娘喜歡呢?白白練了那么多天,有事沒事就坐那編那鐲子。世子爺那可是使劍的一雙手啊”影重才沒理會他,仍是一臉惋惜。
“你們倆說夠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