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跟丟了。那個和樊伯接頭的人謹慎得很”蘇子揚垂頭喪氣。
和樊伯接頭的人,無疑就是放火燒掉樊家的人,可是他的人最終跟丟了。
燕凌遠拍拍自己這個好兄弟:“無妨。錦繡坊常年經營與皇家有關的生意,怕是擋了路,被當做絆腳石踢開了。”
“是誰這么膽大包天,圣上為什么不徹查到底。我就不懂了,那么多的人命,在他們那些權貴眼里,都是草芥嗎?”薛凝嫣眼眶有些紅,她憤憤不平地說著,心內的怒氣愈盛。
“權貴。”蘇子揚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復又自嘲般地笑了一聲,“權力,還真是好啊。頃刻之間毀人全家性命還什么都不用付出,罔我自詡為‘為生民立命’,又有何用?”
燕凌遠看著面前這兩個人,也有些無奈。他們手中并無實權,沒有辦法和那些人對抗,只能暗中調查,等待機會。這種感覺很糟糕,可是他們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錦繡坊主營織造生意,要想知道究竟是誰下的手,便要先梳理清,錦繡坊倒了,誰才是最終受益的人。”燕凌遠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將現在的問題拖回四個人的面前。
而寧宛卻突然拍桌而起:“我去找皇爺爺!為什么苦心經營的人最終要落得這樣結果,這不公平。”
壓抑了一天的她終于也爆發了出來。親眼看著好友的家支離破粹,不得已遠走他鄉,她這一天都是極壓抑而難受的,到現在,終于發泄了出來。
見她作勢便要出去,燕凌遠起身一把拉住她:“你不要沖動。”
他將這個含著淚花的小姑娘扶回凳子上,復又說道:“我們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這種事情,向來明槍暗箭,我們現在一無所有,只能徐徐圖之。”
寧宛又何嘗不知道,他們如今所能做的,只有盡力分清敵我,盡力搜集證據,最后再一把將敵人扳倒。
可是她心內仍恨啊。她恨這個一次又一次無能挽回的自己。
小船內陷入了平靜。
燕凌遠靜靜地等著,等所有人都冷靜下來,他才開口接著道:“就我這兩天得到的消息來看,樓外青山的陳榮,或許是最有嫌疑的人。”
“為什么?就因為他買下了錦繡坊在平州的鋪子?”薛凝嫣不解。
“陳當家的野心,可不只一個平州的鋪子。”蘇子揚輕笑道,“陳大當家這一天可是忙得很,同許多布料織造的掌柜都碰了頭,真真是把自己的目的擺在了桌上讓人品評一番。”
“陳榮?”寧宛也驚訝,“他要做布料生意?”
陳榮背后是誰,寧宛當然知道。這位皇后娘娘的表弟,一直以來可都是他外甥齊王有力的支持者。這個“力”自然指的是財力。
陳家沒出過什么高官,卻財富傾城,其中雖定有當家人的經營,卻也有皇后娘娘、齊王一派為其大開方便之門。而陳家的回報,自然就是源源不斷的銀兩。
所以陳榮這是不甘只營酒樓,也要改作皇商了嗎?
這商人前面一旦加了“皇”字,意義又有所不同,這是身份的體現,也是一小部分權力的體現。
那這就意味著,齊王一派將掌握更多的銀錢,而齊王暗地里的動作,就會進行得更加暢通。
“目前來看,就是這樣。”燕凌遠對這件事也并不樂觀。陳榮掌握了皇家的布料生意,這對已經有所決斷的他們來說,并不是一個好消息。
“馬上就入秋了,今年冬天要用的厚布,也會運入宮中,到時一看便知。”蘇子揚說道。
這也是對他們而言,最簡單地確定目前形勢的方法了。
“唉,”薛凝嫣嘆了一口氣,等了片刻,才又道:“世事無常,帝心難測。”
寧宛則盯著桌案上跳動的火焰發呆。
皇爺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他對自己時從來是和藹的,就像是一個平常的祖父對待自己的孫女一樣。可是他卻因為幻色紗,查抄了樊家。
說他無情,可他偏生時不時會關愛她一下,還請了先生來教導她;可說他有情,樊家為皇家供了這么多年的布匹,他分毫不念便下旨查處。
也許久居高位的人真的有什么他們不能理解的苦衷吧。
那她呢?
曾經是她娘,現在又是婷婷。她未來又要怎么辦,仍舊這樣滿腹無奈束手無策嗎?
好似從那時開始,寧宛的目標突然有了變化。
她不再只是想要為她娘親報仇,尋得一隅偏安。她想有更多的能力,去拯救這國土上的黑暗。哪怕她所能做的只有萬分之一,她也不想放棄。
仗勢欺人從來都存在,即使富貴如樊家,也沒能救回自己衰落的命運。那于她而言,僅一個恒親王府嫡出四女的身份,真的就能護她平安了嗎?
九月末,天氣轉涼。
新一批的布匹又運到了朔京城。皇后娘娘的表親陳家接手了皇家的布匹生意,并迅速地在平州、江南、朔京開起了織造坊。
藏繡閣開業的第一天,陳當家往京中各權貴每戶家中都送了不少布匹,其中不乏織造精美的二色幻色紗,布料柔滑的綾紋緞,還有許多新出的布料花樣。零零總總,足足每家抬了六大箱。
寧宛站在院中,看著家丁將分好的布匹搬進清萱閣。
那二色的幻色紗在有些清冷的陽光下流淌著光澤,雖然沒有她那時看到的四色幻色紗驚艷,可也是奢華至極。若是做成衣裳,想來也極為漂亮。
可她心里,只覺得一陣寒涼。
她還是能想起那時樊婷婷開心地跟她們說著不過幾月新紗就能到,到時每人送她們一些,大家一道做了新衣服。
可如今,幻色紗真的到了,樊婷婷卻已遠赴蘇州。
“這兩匹不用收了,放在外間,倘若碰上誰家有喜事,送了便罷。”
落花落雪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寧宛所指的,正是兩匹幻色紗。
兩個丫鬟大抵知道樊家傾覆同幻色紗有關,聽得寧宛如此說,也不敢多問,果然將兩匹紗擺在了外間。
寧宛深吸了一口氣,秋日有些涼意的空氣盈滿了她的心肺,讓她有些焦躁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
也不知婷婷,此時到蘇州了沒有。
而樊婷婷此時仍在路上。他們從朔京出來,到了北渡府的碼頭,乘船而下,如今快到臨江。而到達臨江之后,將由齊當家鋪子里一位分管蘇州的管家送她一路前往蘇州。
她已經很多年沒坐過船了,一路上吐了不知幾回。每遇到靠岸補充給養,她都要下船好好活動一番。可饒是如此,她一路的反應也沒有停下過。
她沒法給寧宛寫信,或許要到年末,再有江南的商隊進京時,才能托人捎去書信。
她有時仍回想起從前在朔京的日子。可才一月余,那些日子就好像一個繁華綺麗的夢境,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忘了那個夢吧,她現在,必須也只能回蘇州。
入十月,樹葉開始變黃枯落,朔京城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落葉,隨著風兒打著旋的飛起又落下。有孩子唱著童謠,將那樹葉踩得沙沙作響。
一片金黃之中,平州知州鐘融擢升為兵部侍郎的消息,傳遍了朔京城的權貴圈子。
寧宛再見到鐘昭容時,已經是在建德皇后擺的賞菊宴上了。
鐘昭容比年初時豐腴了不少,小腹處也隱隱有些凸起。她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己的肚子,只安靜地坐在那里,接受著后宮一些妃子的祝賀,還有京中其他貴婦的恭喜。
元寧宛和薛凝嫣坐在一處,逗弄著已經六個月大的煜兒。小娃娃不會說話,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講些什么。他時不時將小手伸出來擺動,如意公主又細心地給他將小小的斗篷包好。
“公主姑姑,小煜兒什么時候才能學會說話呀?”寧宛伸出手來,那小家伙就好奇地抓住她的手指。
元清月笑笑:“我也不太知道,大抵還要一年半載的吧。”
“趕緊學會了說話,那才好玩。每天逗逗他,都有的樂了。”薛凝嫣興奮地道。
“你呀,慣是個淘氣的。”如意公主嗔了她一句。
此時元寧宛卻不經意間瞥見鐘妙柔正看向她們這個方向。
原來她也知羨慕為何物。
鐘妙柔看著煜兒,眼里那不加修飾的羨慕,讓寧宛只消一眼便看了出來。
鐘妙柔看見寧宛瞥了過來,有些不自然地將視線換向別處。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執拗地看向了元寧宛。
寧宛不明所以,可她正好也有話想同鐘妙柔說,故而她拍了拍薛凝嫣的手,兩人同如意公主道了別,往鐘妙柔這邊走來。
鐘妙柔這,先時祝賀的人,此時已經都聚在皇后娘娘身邊了。畢竟鐘妙柔就是懷了雙胎,后宮還是以皇后娘娘為大。那些最會見風使舵的貴婦人,又怎么會一直圍著她。
況且,里面還有像寧宛的祖母這樣,論年齡身份,都能稱得上是鐘妙柔長輩的人。
“昭容娘娘近來可好?”寧宛先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