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同婷婷交好,自是不肯受這一禮,便不動聲色側(cè)過身去,同樊當家說道:“早先聞樊伯父經(jīng)商有道,如今瞧見這幻色紗,方知乃是貨真價實的口碑,卻不是只憑經(jīng)營便可有的。”
“承蒙元四小姐賞識,樊某不勝榮幸。”樊當家是個和氣人,又朝寧宛行了一禮。
“伯父可是要把這些送到皇宮?莫要讓我耽誤了時辰。”寧宛瞧著樊奕一應(yīng)齊整,又見這隊伍也已收整好,便忙說道。
“今日到了新紗,樊某這便要送入宮中。婷婷,好好招待四小姐。”樊奕又交代了樊婷婷一句。
樊婷婷一面撒嬌一面推著自己的父親:“好了好了,爹你快去吧,我知道了。你莫誤了時辰,當心又讓宮里的大人說道。”
樊奕便爽朗的笑了笑:“那樊某便先告辭了。”
寧宛有些羨慕地看著樊婷婷替她父親將衣服上的褶皺捋展,又交代了一番讓他小心的話,便由樊當家在先頭,后面跟著長長的隊伍,往宮城而去。
錦繡坊主營織造的生意,是皇商,每年都會向?qū)m中運送大批的布匹,質(zhì)地不同、樣式各異,唯一一樣的,便是它們都是這世間頂頂好的料子。
樊奕是白手起家,將錦繡坊做到如今這個規(guī)模,他深知如此成就來之不易。雖說為皇家辦事,油水豐富,可他從來未在皇家的這個行當里貪過一分錢。
而他教養(yǎng)的女兒樊婷婷,全無商賈之女一貫給人印象的勢力和小氣,她正直爽快,永遠充滿熱情。
有時寧宛會很羨慕這樣的樊婷婷,她過得沒有拘束,雖說同在京城,可某種意義上講,樊婷婷比她們其他幾個人都更加自由。
“想什么呢?”樊婷婷見寧宛兀自出神,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沒什么”寧宛忙斂了自己的心思,“能將一份事業(yè)做到你父親這般,也算是圓滿了。”
“圓滿。”樊婷婷忽而望向?qū)m城的方向,“世人都道錦繡坊光鮮亮麗、富裕繁華,卻不知父親為了維護住這份成就,要付出多少的心驚膽戰(zhàn)。‘伴君如伴虎’,何況又是我們這些命如草芥的商賈之人呢?”
樊婷婷突然的凝重讓寧宛也愣了一下。
“哎呀,別嚇著你。瞧我說到哪去了。生意上的事情其實我也不太懂。我托父親給你挑了幾個得力的伙計,咱們?nèi)デ魄疲闳艨粗行,便安排他們?nèi)ツ隳卿佔永铩I洗挝胰ィ埔娙耸值褂行┎粔颍趺y呢”
樊婷婷拉著她嘰嘰咕咕地說了起來,一面說一面踏進樊府的大門。
寧宛是后來才有些明白樊婷婷那時話里的意思。若她那天沒有去樊府,若她一開始便沒有同樊婷婷交好,會不會,后來的事,都不會發(fā)生呢?
樊府果然也是一等的富貴之地,其占地甚廣,可從規(guī)制來看又絲毫不顯逾矩。樊家的庭院亦同寧宛去過的幾府不同,其多是秀麗精巧,卻不似恒親王府,有許多大開大合。
寧宛瞧著,倒有些江南庭院的風韻。只她自出生起便在北方,不曾去過那書中所說的氤氳水鄉(xiāng)。
“我們府上同你們王府不同吧。”樊婷婷笑著道,“我爹本是蘇州人士,是后來才舉家遷來京城,那時我才兩三歲,都不甚記事。”
“怪不得,我瞧著你家的屋宇院落,倒是另一派精巧之風。”寧宛便了然答道。
樊婷婷領(lǐng)著她到了一處偏院,此處正有一個似管家的人在教訓著幾個下人。
“他們這幾個伙計是剛從平州府過來的。我爹將那邊的鋪子賣了一個,他們便沒了營生。偏我們朔京城也用不上人手。這幾個都是頂可靠的,我瞧著你那里倒用得上。”樊婷婷拉著寧宛進了院子,向她介紹道。
樊當家賣了平州的鋪子?寧宛心下有些疑惑。錦繡坊的生意如日中天,好好的做什么要賣掉一處鋪子?不過此是樊府的家事,她倒沒有開口再問。想來她亦只是個女兒家,興許是有什么她不懂的生意上的事。
那院里站著的管家樣的人瞧見這邊兩個小姐進來,便停了他的話,過來行禮道:“老奴見過大小姐。這位小姐想必便是恒親王府的元四小姐?”
“是了。”樊婷婷轉(zhuǎn)向?qū)幫穑斑@位是樊伯,專管我們家里的用工事務(wù)。”
那樊伯便又向?qū)幫鹦辛艘欢Y。
寧宛是皇親,樊伯不過平民,故而這一禮,寧宛受下,落花則上前來虛扶了樊伯一下道:“樊伯無需多禮。”
“店鋪需人手,我又于這些事務(wù)上不甚通明,勞煩樊伯了。”寧宛也十分客氣。樊伯畢竟年歲在那,如今又幫她挑了人手,自是要有些禮貌。
樊伯忙道不敢不敢。復又領(lǐng)著二位小姐上前去,下面的幾個伙計一一行了禮說了自己名字。
于是便由落珠拿了筆墨,登記在冊,此五人也便算入了寧宛的兩間鋪子做工。
等樊婷婷和寧宛安排完了這廂的人手,已近中午。兩人瞧著日頭,又是連忙趕去珍饈居。
珍饈居二層的小隔間里,李掌柜早命人備好了茶點吃食,樊婷婷和寧宛到時,薛凝嫣和燕月悠已在那說著話等著了。
“可你約了人出來,自己偏又遲到,該罰。”
寧宛甫一進門,薛凝嫣便走過來拽起她的胳膊,又在她腦門上點了一下。
“就是就是。你自己下的帖子,怎么自己還來遲了?”燕月悠也起身,附和著說道。
“你們可別打趣她了。我家里空出些人手來,我想著幫宛兒添到她這兩間鋪子來,方才正在我家商議這事呢。”樊婷婷忙出來幫著解釋。
寧宛也點點頭。
四個女孩這才圍著小桌坐下。
“你這鋪子如今開得怎樣?銀錢可夠用?”薛凝嫣問道。
“倒是夠的。我們?nèi)缃褚矝]什么用度,一應(yīng)日常的都在家里,便有偶爾要打點的,也不至于供應(yīng)不上。”寧宛答道。
“你還問她夠不夠用,我瞧著宛兒姐姐如今是一等一的富貴人了。”燕月悠捂著嘴笑道。
“偏你會說。”寧宛嗔了她一句。
“我們方才嘗了你這里的糕點。好吃倒是好吃”
寧宛聽薛凝嫣似還有后話,便轉(zhuǎn)向她問道:“可有什么不妥?”
“也不是不妥,只是缺些新意。”薛凝嫣托著腦袋,拿起了一塊栗子糕,“你看這栗子糕,你這里有,別家的也有,那來你家買的自然不是最多的。”
寧宛看著盤子里的栗子糕,點了點頭,這話倒有理。
“對,我爹說,經(jīng)營這些,便需一個‘巧’字。你有別人沒有,方算得了‘巧’。”樊婷婷贊成道。
“那為什么不做些別人沒有的花樣呢?”燕月悠眨著大眼睛問道。
“你以為那花樣是天上掉下來的?想有就有了?”薛凝嫣白了她一眼,又接著說道:“我倒有個主意,不知道宛兒妹妹像想不想聽。”
“嫣表姐有什么見解?”寧宛素來知道凝嫣看得書多,故而此時也想聽聽她的看法。
“不如你讓我也參一股進來,平日里也不用管我什么,只年末給我分些利錢,我呢,專給你設(shè)計些糕點樣子,保管朔京城沒人見過。”薛凝嫣說道。
樊婷婷聽罷,立馬拍了她一下道:“你這個刁鉆的,原是在這等著呢!你想賺錢,可真是找了個好東家。我險些都要替你這個主意叫好了。”
“嫣姐姐真壞,原來是想自己賺錢!”燕月悠也“打抱不平”起來。
“什么自己賺錢啊,我這是大家伙一起發(fā)財。我出力,你出錢,宛妹妹怎么樣?”凝嫣忙為自己辯解。
寧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若想?yún)⑸弦还桑苯诱f了便是,我還能不準了你?何苦繞了這么大個圈子,倒說得人云里霧里才罷。”
“我這也是同你解釋清楚了,免得有人說我白拿你銀子,那可如何是好。”
幾人又嘻嘻哈哈笑鬧一陣,卻是寧宛提出來再去她的明珰館瞧瞧,大家選些首飾,也給今日未曾來的聽雨和落音選兩件送去。
“我這里雖不如往日里咱們見的那些金銀寶石名貴,可樣子也是精巧的,選幾件你們回去賞丫鬟,保管體面。”
寧宛自己也喜歡這間首飾鋪子,每樣首飾做出來,都要著人送到恒親王府,由寧宛看了,才能擺到貨價上賣。
這首飾本就賣了個樣子做工,寧宛可不想讓自己的首飾鋪子全是粗制濫造的東西。
幾人仍是到潘掌柜準備的小隔間里,由下人將時興的首飾拿紅木托盤裝了送上來。
小姑娘們最愛這些小玩意了,自是挑得熱火朝天。
“今日聽雨和落音沒來,可真是一大損失。”樊婷婷感嘆道。
“她倆也是辛苦。要跟著女先生學習,日日都不得閑。”燕月悠的話里滿是同情。
寧宛正看著面前擺著的簪子,忽又想起上元夜燕凌遠買給她那支木制的,一時百感交集,便聽薛凝嫣道:“我從前就有個想法,想辦個專為我們女子的學堂。不知你們可有興趣一道?”
三人聽了都是一愣。
“是你早先跟我說的那件事嗎?”寧宛問道。那還是她初來京城時,薛凝嫣來家里拜訪,她倆初見,薛凝嫣便說過想辦個女子學堂。
薛凝嫣點點頭。
“你每日里那么多奇思妙想,都是哪里來的?”樊婷婷感慨道。
“嫣姐姐慣愛看書的,什么書都看,說不準又是哪本書上看到的。”燕月悠信誓旦旦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