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聞言便起身準備離開:“既是姑父回來了,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姑姑和煜兒弟弟。”
如意公主看看外邊天光,瞧著這時辰有些疑惑。往日里陸清彥不會回來這么早,今日里難道是有事?
又瞧著寧宛正起身準備離開,便點點頭道:“許是有什么事情,改日里你來,我請你嘗嘗我府里做的紅豆糕。”
“那我可要多吃一些了。”
寧宛笑言罷,便行禮告辭,剛出了門,迎面遇見了駙馬爺陸清彥。
往日見到駙馬姑父,他多是溫和清貴,雖不多言,卻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可今日里寧宛瞧見,陸清彥眉頭緊鎖,似是遇到了什么問題般,寧宛行禮,他也只道了句“不必多禮”,連冷峻的表情也未曾改變一下。
兩人錯身過去,寧宛回頭看了眼那人的背影。他走得很快,這種莫名的反常讓寧宛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朔京城要發生什么大事了嗎?
可寧宛有心留意了兩個月,朔京城依舊如平靜的湖面般,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她那日在公主府感受到的反常,只是個夢境一般。
可她心內總有隱隱的不安,沉思良久,她最終動筆給燕凌遠寫了一封短信。當天晚上樓望便將信送到了英武侯府,回來時又帶回了口信。
“燕世子說,小姐說的事他已知道,會著手去查,讓小姐不要擔心。”
樓望跪在屋內,拱手回復道。
屋里并未點燈,寧宛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靜靜地望著窗戶上紛亂的樹影。
“小姐?”許久未收到回音,樓望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她說的事,她其實什么有價值的事都沒有說。僅憑著幾句她的感覺,他就真的要去查了。
其實她不過是想找個人,把這件事說出來而已。事情本不大,說給誰,誰都會說她疑神疑鬼,風聲鶴唳,可自從娘去后,好像她就經常這樣了。
對周圍的事物愈發的敏感,稍有一點變數便會惴惴不安,可沒什么人相信她的那點微不足道的感覺。
偏偏,他認真了。
燕凌遠看著手中上好的紙在燭火中化為灰燼,眼前仿佛出現了她提筆寫字的模樣。她的字比兩年前進步不少,若不是這些來信不能留著,他其實很想找個匣子都一一收起來的。
窗外的夜色很好,他推門出來,夏夜的涼風穿過回廊,穿過沙沙作響的樹葉,將他衣袂吹得微微浮動。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看著地上斑駁的樹影,燕凌遠腦海中突然浮出這樣一句話來。
后面是什么來著?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他兀自笑笑,宛兒許是睡了吧。只剩他這一個“閑人”了。
六月中旬時,明珰館的潘掌柜和珍饈居的李掌柜兩人依著先前定好的規矩,到恒親王府來同寧宛核對兩間鋪子的賬目。
寧宛開了兩間鋪子,在恒親王府也不是什么秘密。畢竟這種事情也瞞不住,況且家里的主母,名下都會有幾間店面,縱恒親王妃和幾位夫人有什么不滿,也不好在這件事上發作。
兩位掌柜來時,可巧碰到了三夫人王氏,那王氏倒也沒說什么,既打了照面,兩位掌柜也只得行了禮,王氏只瞟了他們一眼,便仍往前走去。領著兩位掌柜來的落珠瞧著王氏遠去的背影,心內卻有些復雜。
寧宛在安竹園的會客小花廳里見了兩位掌柜。潘掌柜和李掌柜都是那時樊婷婷幫忙尋來的,人也靠譜得很,先時寧宛派落珠去查看店面核對賬目,均未曾有過差錯,寧宛因此心內也對樊婷婷十分感激。
這次是寧宛親自查賬。賬目雖繁雜,可記得工整,比他們安竹園內的那些賬本都好對一些。未用多久,寧宛便一一核對完畢。自是無甚差錯。
“這賬目我已點完,兩位掌柜辛苦了。我這兩間小店面,日后還要托兩位掌柜好好看管。”寧宛放下賬本,說道。
那潘、李二位掌柜自是忙站起來行禮,連聲道不敢不敢。
“二位掌柜只要能將兩間鋪子看顧好,日后我家小姐也定不會虧待兩位。”明珰館和珍饈居兩間店鋪,一直是落珠去查對,半年下來,她與兩位掌柜也漸漸熟絡。
那兩人自是又道謝。
寧宛見潘掌柜似有話要說,便道:“潘掌柜若有什么話,直說無妨。”
那潘掌柜初接手明珰館時,見寧宛只是個半大孩子,心內也打鼓。經了半年幾次見面,見寧宛處事有方,行事利落,心里也不由改觀。這元四小姐雖瞧去年紀不大,可心里盤算得清楚,一些店鋪里的事情,他也便會尋機會告訴這位小主子,不再自己拿主意。
如今潘掌柜聞言,便開口道:“是樊小姐,前幾日到店里選首飾,見我們鋪面里人手有些不夠,便想做主幫小姐介紹幾個,因知道小人要來報賬目,故讓小人給小姐捎個口信,問問小姐意思。”
婷婷果真是個熱心姑娘。寧宛心里感動,于是便道:“此事我會去同她說。”
“勞煩小姐。”潘掌柜行禮。
忽寧宛又似想起了什么,扭頭問身邊的落珠道:“此前支給三公子的銀兩,一共用了多少?”
“回小姐的話,先支了四百兩,次回又支了兩百兩,總共六百兩。”落珠回稟道。
寧宛點點頭:“三哥那里許是用銀錢的地方多,日后倘若他有什么用的,你們可先支取了再來回我,莫誤了事情。”
“是。”落珠應道。
下面兩位掌柜也應了是。
見時間差不多了,兩位掌柜便仍舊回去。
寧宛此時也便思量什么時候約了幾個姑娘出來,或去店里買些首飾,吃點糕點。想著幾人也有些日子未見,晚上便擬了帖子,次日給各府里送去。
幾位姑娘回信倒也快。只是楚落音和柳聽雨,近日里跟著一位女先生學習詩文,此次倒不能前來。
故六月二十這一日,寧宛、凝嫣、月悠、婷婷四人,約好了一道去寧宛的兩間鋪子瞧瞧。
因了樊婷婷介紹幾個伙計一事,故這一日早晨,寧宛便早些出門,先往樊府里去,同樊婷婷商量那人手一事,并為她準備些禮物,答謝她的好意。
“王妃,四小姐出了門,咱們門上當值的人說,似是要往錦繡坊樊府去。”
寧宛才剛出門,她往樊府的消息,便傳到了王妃林氏那里。
華今一面為林氏梳好發髻,一面回稟道。
恒親王妃林氏冷笑一聲:“薛梓沁那么柔弱的人,生下的女兒倒有些骨氣。”
“也不過是小丫頭自己折騰罷了,奴婢瞧著,王妃無需介懷。”
“她倒是能干,小小年紀倒學那些當家主母,開起鋪子了。”林氏說著,將手中的胭脂盒子啪地扣上,“哼,不過是仗著王爺,肆意妄為。”
她說得咬牙切齒,將身后的華今也嚇了一跳。
“王妃切莫動怒,當心傷著身體。”華今忙勸著。
林氏忽又笑了一下:“聽說她跟錦繡坊樊家的姑娘要好?”
“是。”華今如實回稟。
“一個世家小姐,竟然和商賈之女交好,也不怕讓人笑話。”林氏看看銅鏡中,自己的發髻已然梳好,遂起身道:“樊家,再富有也不過是商人。”
華今低著頭,聽得林氏話里似有旁的意思,可她只是下人,又不能多問。
“也不知到時候,那小丫頭會是個什么樣子。”林氏說罷,喚了華今,扶著她的手出了內屋。
寧宛到了樊府時,正見樊府門前許多輛馬車列著隊,拉著貨物,正準備出發。
樊婷婷站在門前,一一清點,又同領頭的人說著什么。遠遠瞧見寧宛來了,她又同寧宛招招手。
“你來啦!”樊婷婷過來,挽住她的手說道,“這是今年新出的幻色紗,要貢進宮里去,好看得緊呢。這些隨著光照可變出四個顏色,咱們得不到。等過幾個月,有變出兩個顏色的那種來,到時我送你們做衣服。”
樊婷婷伸手將最近的一輛車上的蒙布翻開一個角,下面的紗垛在陽光下反射著熠熠的光輝。
寧宛順著樊婷婷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紗的顏色隨著她們看的方向變動而發生著變化,有如流動的波光一般,果真漂亮非常。
“真好看呀!”寧宛輕輕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紗料的一角。紗質細膩,想來制成衣服穿在身上,也極為舒服了。
兩人正說著話,樊婷婷的父親,錦繡坊的當家樊奕從府內出來,自是當先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自家女兒和元四小姐。
寧宛只遠遠的見過樊當家同她祖父說話,認真算起來,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到樊婷婷的父親。輩分上說,樊奕是長輩。不過樊家從尚,而寧宛是親王府的嫡出小姐,故而地位上來講,是寧宛要高一些。
兩相一對比,樊奕便首先朝寧宛行禮道:“草民樊奕見過元四小姐。”